（D）和（F）：弗里德曼所阐发的货币政策规则，将货币供应量的增长率作为货币政策目标，对于像中国这样的高速增长的发展中国家来说，不是一个起点。
邹至庄：
我绝没有说过同意弗里德曼钉住货币供应量增长率的观点。我的确赞成弗里德曼从经验研究中得出的论点（也赞成这个论点的本.伯南克向我指出了这一点），即，货币供给的外生变化会引起产出增加，但这一作用会很快消失，而在较长时隔后这个作用会引起物价水平上涨并持续很长时间。人民币低估引起资金流入增加以及外汇储备的相应增加（外汇储备目前高达7000亿美元，仅2004一年就增加了2000亿美元）。外汇储备增加伴随着相应多的资金转换为人民币并由此提高了货币供应增长率。正是在这个程度上，汇率低估是通货膨胀性的。
麦金农：
中国金融转换的高速度和非常高的储蓄率意味着货币总量趋于爆炸性地增长。例如，1993～2003年，中国狭义货币每年以高于17%的速度增长（参见后附文章《国际调整中的汇率变动还是工资变动？》），广义货币增长得更快。
邹至庄：
从货币需求的收入弹性大于1的角度看，17%的货币供应量增长率并不算高，即使相对于维持物价稳定而言。在中国经济增长过程中，货币需求以高于GDP增长率的速度增长。在通货膨胀时期，货币供应量增长率超过了25%～30%（参见《中国经济转型》英文版第二版，第120页）。
麦金农：
货币当局不能仅简单地“观测”货币供应量，然后决定货币供给增长是过快还是过慢。
相反，较好的做法是将货币供给增长视为内生的（而非原因性的），并寻找其他一些钉住目标以确定货币政策应是紧缩性或宽松性。就过去十年间的中国而言，汇率是一个最为方便的目标对象，但从2005年7月21日起，这一目标可能不得不转变为国内通货膨胀率。
邹至庄：
在中国，货币供应量的增加（再次参见上引“中国货币简史”一节）在很大程度上由政府政策决定，而政府政策没有控制通货膨胀的意图。例如，流通中货币在1984年一年中增加了50%，主要是由于银行体系改革赋予了银行前所未有的扩张信贷的自由。而1993～1994年间，货币供应量的快速增长是银行体系放松信贷控制的结果，而这是响应邓小平1992年著名的“南方讲话”——进一步加快开放和发展的号召。朱镕基成功地抑制了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通货膨胀，使用行政手段控制银行信贷和货币供给——给各省的银行制定信贷配额目标。我并不是鼓吹货币供给目标，而是强调，货币供应量是我们需要密切关注的变量之一，而这包括人们将美元兑换成人民币所带来的货币供应量的快速增长。
麦金农：
（G）：由于中国目前以CPI衡量的通货膨胀率在2%左右，已低于美国水平，而且东亚地区的贸易几乎都以美元结算，人民币大幅升值会驱使中国进入事实上的通货紧缩。
邹至庄：
与不升值相比，人民币大幅升值会降低货币供应量增长率。会不会发生事实上的通货紧缩将取决于货币供应量的增长，而货币供应量的增长则将取决于其他一些因素，如前一段所提到的那些因素。
麦金农：
（H）：邹至庄，我相信你的经济学入门课程学得很好，但你学到了一个错误模型，这个模型未能正确解释在一个债权国被迫升值时其贸易平衡会出现何种变化。可以参见我的新书中关于“价值冲突”（conf1icted virtue）的论述（后附书目）。我另附一篇短文，标题是“国际美元本位陷阱”。
（I）：最后，在这个方面，我写有一本书，《美元与日元：解决与美国之间的经济冲突》（与大野健一合著）。该书说明了1971～1995年间日元不断升值综合征如何促使日本在20世纪90年代陷入通货紧缩大萧条以及零利率流动性陷阱。在我2005年由麻省理工学院出版社出版的新书中，第3章和第4章讨论日本问题，第5章则讨论中国问题。
我同意你关于中国台湾问题过于特殊而不便讨论的观点。汇率灵活性本身并不必然是坏事，关键问题是过度的并不断持续的升值。
第三次意见交换，2005年8月2日
贺力平教授对邹至庄与麦金农意见交换的评论
有两点看法请你注意：
1.在你对麦金农观点（4）的评论意见中，你好像在说汇率对贸易平衡的偏导作用，而他考虑的是总效应。他在（H）部分论述中重新回到这个问题上，将焦点放在人民币升值后可能引起的美元资产的资本损失。
2.对他的观点（2），我没有看到你们之间有不同意见。他说持续的人民币升值会使中国出现通货紧缩，而你认为这会降低通货膨胀。
亲爱的贺力平：
感谢你的两点意见。
1.关于偏导效应和总效应，“美元资产的资本损失”是什么意思？大体上说，即使人民币升值幅度超过2%，在美国或中国以外世界各地的美元资产的价值不变或基本不变。人民币升值会使我持有的美元资产贬值吗，或让我变得更穷一些？
2.关于通货紧缩与较低的通货膨胀，我认为这里有很大分歧。我的观点是，如果人民币不升值，那么将会出现通货膨胀和经济过热。因此，人民币应该升值。而麦金农则认为，人民币升值将引起严重的通货紧缩——这会给中国经济带来不利影响，因此，中国不应该让人民币升值。
我的看法对吗？
邹至庄
第四次意见交换，9月19日
麦金农2005年7月29日在《华尔街日报》发表短文后，于8月15日在另一份刊物《经济学人周刊》（Weekly Economist）上发表了该文的一个加长版，题为“中国的新汇率政策：中国是否将步日本后尘陷入流动性陷阱？”（英文稿可查http://www.*****.com/?～mckinnon/paperS.htm）。
下面的意见交换为邹至庄针对此文的一些看法（评论中所提到的页码与该文互联网下载版页码一致）。
麦金农：
2005年7月21日，中国宣布放弃已有十年之久的固定汇率制度，对来自多方面的外部压力作出让步。毫无疑问，一些压力别有用心。有国会议员威胁说，除非人民币升值，否则要通过法案对来自中国的进口货物加征27.5%的关税……日元从1971年的1美元360日元（正好在尼克松冲击之前）一路升值到1995年4月的1美元兑80日元……
邹至庄：
你认为中国应该采取钉住美元的固定汇率制度，而我不这么看。
第3页倒数第6行，“如果让人民币浮动起来，中国源源不断地得自贸易顺差和外国直接投资流入的美元资产积累将会使（人民币）汇率出现无限的螺旋式上升”。我不同意这一看法。首先，足够多的人民币升值会减少贸易顺差和外国直接投资流入，从而阻止美元资产积累的进一步增加。事实上你自己在第5页第3段说过，升值对投资会有消极效应。其次，考虑人民币与美元的外汇市场。随着人民币价格的上升，对它的需求将减少因为人们会减少对中国出口商品的购买，并减少对中国的投资），一个新的均衡会出现。当你说“无限的螺旋式上升”时，你的意思是人民币的价格会无限上升。你能否举出一个历史上的事例显示，在一个可变汇率体制下，一种货币的价值是无限上升的？此外，下面一个简单的推理就可以使你确信：只要美国的物价水平不受中国物价水平的影响，中国的物价水平也不受美国物价水平的影响，如果人民币汇率升值为1美元兑1元人民币（或者1美元兑0.5元人民币），按照购买力平价，人民币将不可能继续升值。请注意1996年以来中国物价水平很少受到固定汇率的影响；如果这种影响存在的话，中国物价水平上涨会更多，从而使人民币价值相对于今天更少被低估。
第4页第3段说，“一个债权国货币相对于世界主导货币的持久升值，是带来经济增长减速的一条秘诀”。我不认为这适用于中国。你认为，为适应人民币升值，中国需要采取紧缩的货币政策。我的看法是，人民币的价值现在处于均衡水平之下，如果人民币不升值，中国会被迫过快地增加货币供给，而这势必并且已经引起通货膨胀。中国现在需要让人民币升值以减缓货币供给增长速度。
关于第7页第一句话。我认为中国不需要将其货币政策锁定在一个固定汇率目标上。你的看法好像是，应让汇率固定不变，并让中国货币当局这样来运作它的货币政策，以促使中国的物价水平在该汇率目标下接近美国的物价水平。1996年以来的经验却表明，虽然中国实行了固定汇率，中美两国的通货膨胀率却朝着不同方向变动，中国的通货膨胀率到2002年已经降下来，这引起了今天人民币的低估。
即使我赞成你说的中国应该实行固定汇率的看法，目前人民币相对于美元的价值还是太低，在汇率钉住美元之前，需要向上调整一大步。为什么我认为人民币价值过度低估了？大量持续流入的美元已经表明，美元对人民币的价格太高了；美元的高价格使得每个时期中都出现大量美元供给。我不相信这也是你的看法，即把人民币汇率确定在任何（哪怕可能是很不合理的）水平上都是好事。那为什么不让1元人民币兑1美元呢？其次，正如1996～2002年情况所表明的，一个不在均衡点上的固定汇率没有能力推动中国的价格水平调整从而满足购买力平价的要求，哪怕是近似地满足这种要求。
文中引述文献注释：
麦金农有关著述：
1.Goyal，RiShi，and Rona1d McKinnon，“Japan’s Negative Risk Premiumin Interest Rates：The Liquidity Trap and Fall in Bank Lending，”The World Economy 26，3，339-363，2003.
2.McKinnon，Rona1d，Exchange Rates under the East Asian Dollar Standard；Living with Conflicted Virtue，MIT Press，2005.
3.McKinnon，Rona1d，“Exchange Rate or Wage Changes in International Adjustment：Japan and China versus the United States，”The Weekly Economist，Mainichi Press，Tokyo，Sep.2004.
4.McKinnon，Ronald，and Gunther Schnabl，“The Return to Soft DollarPegging in East Asia：Mitigating Conflicted Virtue，”，International Finance 7：2，2004.
5.McKinnon，Ronald，and Kenichi Ohno，Dollar and Yen；Resolving Economic Conflict 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 and Japan，MIT Press，1997（中文版：麦金农和大野健一，《美元与日元：化解美日两国的经济冲突》，上海远东出版社，1999）。
6.国际著名学者关于人民币升值是非评说，《国际经济评论》，2005年第11～12期。
邹至庄有关著述：
7.Gregory C.Chow，China’s Economic Transformation.0xford：Blackwell Publishing Company，2002.
8.Gregory C.Chow“Globalization and China’S Economic and Financial Development，”Princeton University，Department of Economics，mimeo，2005.
9.Gregory C.Chow and Yan Shen，“Money，Price Level and Output in the Chinese Macro-economy，”Princeton University，Center for EconomicPolicy Studies，Discussion Paper，2004.
（北京师范大学经济学院金融系白宝玉、廖宗魁、王佳、吴曦 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