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让九问顺华越发肯定,一个小太监能有多大的本事?之前在‘西宁宫’的宫人多说,这个小苏心子软,性子温和,为人处世也是极为好的。
“来人,把这个死奴才给朕送往也掖庭库,严加审问。”聪明如斯的旱魃宣华自然也能听出这一句,脸上笑容愈发寒冷狂暴。“很好啊,很好啊,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谋害皇子,朕要看看,哪个混账东西吃了豹子胆。”
九问顺华看他一眼,心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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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皇子这件事轰动极大。
一来,旱魃宣华子嗣凋零。
二来,众所皆知旱魃宣华很看重子嗣。
三来,几年前满夫人的女儿失足溺水身亡后,很多年都没有发生皇家子嗣遇事的事情。
四来,八皇子得不得宠大家都不清楚,可是旱魃宣华连续几日留宿九问顺华的慈武殿,看来以后得宠的机会甚大。
五来,这可能延续清家和九问两家的争斗。现在大家纷纷议论,这八皇子双腿摔断的事情和清家脱不了干系。
孝文长公主府,孝文一脸铁青,怒不可遏的大叫:“给我查,给我查,我要将那人扒皮抽筋。”她的身子摇摇欲坠,好在张妈妈及时托住,她更够感受孝文此时惊涛骇浪的怒火。
“小苏……小苏……西宁宫…………”孝文喃喃自语后,咬牙切齿道:“好,要是此事是清家做的更好,更好!!这样一来,清家和九问家的矛盾争斗终于摆到台面上来,而顺华……宛如雄狮初醒,惹了她……她是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啊……”
张妈妈惊异不定的看着孝文,她总听不明白到底在说什么。
然,注意皇宫动向的子温此时大为吃惊,筷子僵在手上啪一声掉在桌上,最后静了静道:“我知道了。”若有所思的让下人撤了饭菜。
相对外面众人乱七八糟的心思,朝凤殿的正主儿却看的很淡。“陛下要审就审,芷儿的性子我很了解,她就算平日无法无天了一些,可这样的事情她断然不会去做的。她该明白,这么做,将清家处于何种境地。”
瑾岚犹豫的问:“皇后娘娘,你说,会不会是他人有意陷害?”
清玲珑眼眸微眯,沉吟后方道:“能有这样心思的,只有满夫人……”
瑾岚问道:“满夫人?”
“不要忘记满夫人的女儿是怎样不慎落水溺死的?满夫人现在怀有身孕,你也不忘记了。”清玲珑沉着脸看了看大厅外,吩咐瑾岚:“你去谈谈口风。”
“是。”
……
王潇不在汉阳城王府,他就在京城脚下,在拜访师傅博客时候正好请入宫中。
九问顺华站在台阶看着徐徐走来的王潇,他一如既往的一身青色长袍,见他如同阳春三月那般心中暖融融的。不论相隔多远,四目一望,她伫立含笑,春乱花开也不及其一。
“娘娘。”神色微微恍惚之际,九问顺华飞快的退了一步,然后又有些无措的上前托住他的双臂,难过又欢喜的道:“王大哥来了。”
双眉直入云鬓,眸亮而不妖,唇微泛白,那张脸庞依然白玉俊朗。王潇抿嘴一笑,刹那璀璨万千。肃穆一正:“带我去看泷儿的伤势如何。”
“你们都下去吧。”九问顺华屏退左右,挂起帷帐站在一旁默默垂泪。“御医说泷儿的退怕是好不了,断是肯定的。王大哥,你有没有法子……泷儿还很小。”
王潇十指长而有力,下手力道刚刚好,睡中的泷儿眉头一皱,嗯嗯几声。王潇目测伤口,又用手断了断后,脸色很不好。“他们没有说错,泷儿的退的确很难医治。你知道,泷儿现在尚幼,身子骨正在发育渐长,还未经过锻炼,这双腿也不结实,一摔,破损异常。”
九问顺华在王潇心中仅存的一丝希望也破灭,险些晕过去,好在王潇身影一闪搂住,淡淡道:“我这话还没有说完,莫急,莫急。”
“我尽全力,如果不出意外泷儿下地走路是没有问题,可是……那双腿并不好使……”王潇又道:“泷儿还年轻,日后慢慢调理,兴许以后与成人无异。”
淡淡药香沁入心脾,九问顺华心舒畅不少,离开王潇的怀抱,道:“那就劳烦王大哥了。”
王潇看她一眼:“我们之间还用客气?”
曾经在汉阳城,九问顺华见过王潇施针,可现在她才真正见识为何王潇的针法称为‘泯灭针’,泯灭在一刹那,一瞬光华。王潇的针在她看不见的速度之下,飞快落下。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王潇,那一刻的王潇,沉静如水,只需一滴水就能掀起整个湖面的海浪般。她仔仔细细打量他,也只有在古代,才能孕育出这样不含前尘的男子。
他与旱魃宣华,两个同是俊美非凡的男儿,一静一动。
“好了。”九问顺华闻声蓦然惊醒,对上王潇那浅浅银笑的双眼,脸色微热,掏出手帕正要拭汗。旱魃宣华赶来,她本是欢喜的脸色渐渐沉下脸,王潇看她一眼,转头看向来人。
“王公子。”
“草民参见陛下。”
“王公子莫要客气。”旱魃宣华虚扶,看了看他瞒头大汗道:“王公子辛苦了。泷儿的伤可好?”
“草民已经为八殿下施针,虽说不能完全康复,可是日后加以调理还是能够下地走路的。只不过……”王潇哀伤的看一眼旱魃宣华,后者颔首表明自己知道了。
“出去吧,莫要吵着泷儿了。”九问顺华对王潇道:“王大哥你且留下吧,茜儿许久没有见到你了,她很想你。等会泷儿醒来,他也是很想见你的,”
“是。”
……
回廊之上,王潇道:“娘娘流落在外时身感重病,草民偶过将其救起来,日子久了,娘娘说王公子这称呼太疏远,就唤一声王大哥。”
王潇淡淡道:“顺华流落民间这几年多亏了王公子的照顾,朕不甚感激。”
王潇眼角余光看了看身侧男子不苟言笑的侧颜,眉头微不可察的皱眉道:“陛下客气了,草民不敢当。”回答他的则是旱魃宣华另含深意的眼神,随后带着安公公等人朝宣威殿走去。
“王公子?”一迟疑的女声响在身后,王潇转身,见一貌美孕妇站在不远处,他不思了思道:“草民见过满夫人。”
满夫人含笑的走进他身旁,笑吟吟的问:“王公子可还记得我?”
王潇摇头不知。
满夫人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看,嫣然一笑:“王公子不记得便罢了。说起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那时我和王公子仅是一面之缘,王公子不记得我是情理中,可我却记得王公子,这些年一直不曾忘记公子之姿。”
“满夫人无事,草民先行告退。”王潇道完一愣,眼前是一条白嫩嫩的手腕。
“王公子,看看我的腹中胎儿可好?”满夫人笑容依旧不变,可她身后的宫女却十分奇怪她脸上浮现的笑容,总觉得着笑容透着诡异之色。
王潇一搭脉,回道:“满夫人胎儿很健康。”
满夫人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一句话:“潜厢房。”果然见王潇猝然抬头眼神犀利的盯着她,满夫人故作不知的问:“王公子怎么了?”
“无事。”王潇瞬间恢复如常,拱手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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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求求你救救小女吧,求求你救救小女吧。”年迈的老父亲身无分文跪在医官前磕的头破血流,她则躺在草席里浑浑噩噩。
“滚,晦气。”
父亲抱着草席,草席裹着她蹒跚找下一家医官,却不曾想到身后跟着一个翩翩少年,几步上前摁住老父亲的肩膀,笑容明媚,儒雅之极。“我也是大夫,老伯可以让我瞧瞧令女的病么?”
老父大喜过望,也是在那一年,秋风瑟瑟之时,她睁眼就见到了这样一张面庞,无在乎其他,只有浓浓的关爱,医者的关爱。
那时候她就想,这样的男儿,以后一定是悬壶济世的大医师。
不曾经料想,他最后却成了商人。
傍晚月初显,掖庭库一间臭气熏天的牢房中央随意站着一个紫色身影,她正对缩在角落的小苏冷冷道:“小苏,你这是何必呢?”
小苏抱着双臂,短短一个下午,他哪里能寻找一处清秀的模样?那双原本还是清澈的双眼现在已经是浑浊不堪,九问顺华应该是怜惜的,这个孩子才多大?十六七岁罢了。
“娘娘,是小苏自己办事不利,根本没有其他人指示奴才这么干的,是奴才自己疏忽。”本还是尖尖细细的声音现在如粗粝的沙一般,见九问顺华咄咄逼人的视线,埋着不断的重复:“这都是奴才自己的错,都是奴才自己的错。”
九问顺华冷笑,环保双臂随意往脏乱的墙上依靠,竟然有说不出的潇洒。“小苏,在你折磨昏迷的时候,你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你知道么?”
话音一落,果然,小苏惊恐的盯着九问顺华:“小,小苏都说了什么?”随之又喊着:“不会,小苏不会说的,小苏什么都不会说,你套我的话,你套我的话。”
九问顺华笃定的指出:“你说了,你的的确确说了。你喊的那个人的名字虽然听不大清楚,可足以肯定,你被他人指使。”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小苏瑟瑟发抖的身躯,她高深莫测一笑:“你入宫时间不短了吧。你改知道,后宫之中哪里有什么秘密?”
小苏咬着唇充耳不闻般的注释鞋尖,眼观鼻,鼻观心,打算死活不开的架势。
“你这么维护那个人,要么他是你亲人,救命恩人,要么,你心里记挂的人,或者……”九问顺华言语一沉:“或者,你爱慕的人,你卑微去爱的那个人。”
小苏瞪大双眼仿佛看着怪物一般,九问顺华心里有了思量,却温和一笑:“太监也是人,心里也会有爱慕的女子,这很正常的事情,你莫要大惊小怪。”
小苏微微恍惚一会,继续一动不动的抱臂蹲在墙角里,九问顺华叹息一声,淡淡道:“现在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欲要离开,小苏淡淡的道:“没有证据,你们无可奈何。”
“小苏,果然单纯如你。”九问顺华头也不回的说着,声音带着讽刺又有一些凄凉,迈着大步走出掖庭库,独留一股幽兰之香挥之不去。
夜阑人静,一黑影如鬼魅一般悄悄潜入‘西宁宫’。一只微弱的烛火摇曳闪烁,黑影借着烛火蹑手蹑脚来到卧榻前,一声少女嘤咛声,厚厚的被褥突然掀开,袒露了整个手臂和胸部。
黑影大吃一惊,或许酣睡的旱魃芷有感,徐徐睁眼见。帷幕,软榻,珠帘,红烛……并没有一个人,续而脑袋一歪,又沉沉睡去。
王潇经过旱魃宣华的允许可留在宫中时刻照顾八皇子的病,泷儿和茜儿能够在宫里见到高兴得不得了,泷儿虽然时不时的想起自己的伤,脸庞总会流露出难过的神色,在王潇再三开导下才渐渐抑制住的悲伤。
茜儿越发缠着王潇不放,整日腻在一起,当得知她唤王潇为‘父亲’时,在宣威殿的旱魃宣华脚步一顿,挑眉道:“父亲?”
孝文风急火燎的赶来还是迟了一步,看着卧榻上睡得并不安稳的孙子,咬牙切齿道:“混账,我家的孙子也敢动,嫌命长么?”
九问顺华散了宫人道:“母亲,我觉得这事和清家脱不了干系。清玲珑不会蠢到这种地步,旱魃柳知书识礼,作为长女,这样的事她或许不会做,旱魃芷……我总感觉这事她一定搀和进来了。”
然后详细分析了自己的认识给孝文。在孝文眼里,旱魃芷她还是有三分喜欢的,当年九问顺华就是她这样的性子,看着旱魃芷,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年轻的儿女。
孝文一挥手道:“不用再说。我现在去掖庭库走一走,保证事情做得干净漂亮。”
旱魃宣华听孝文赶往掖庭库,批阅奏折的手一顿。“让她去吧,她审问人犯的时候命人等退开。”安公公不知他为何这样安排,颔首退了出去。
掖庭库,孝文冷眼看着已经不成人形的小苏,丝毫没有半分怜悯之心,皱眉吩咐:“去,给我泼醒了。”随之命人搬来一把椅子,好整以暇的坐在牢房中间,看着悠悠转醒的少年。
小苏神智已经不清楚了,模模糊糊看见有个雍容华贵的人影,脑中却想着另一个妙龄少女,喃喃道:“公主,你来看我了么?”
此公主非彼公主,孝文讥讽道:“公主?死奴才给我看清楚,我可不是旱魃芷那个黄毛丫头。”
一听这声音,小苏精神许多,努力睁大眼睛一看,果然不是旱魃芷,然后又没有声音。比起九问顺华,这个孝文更加让他无以招架,心中升起一股不安。
孝文有些慵懒的靠在椅子上,眼神不曾离开小苏一瞬。嘴上道:“你心中爱慕旱魃芷,甘愿为她做任何事?对不对?”孝顺说话从来不留口德。
“你胡说。”小苏辩解,却无力。
“哼。我今天来也没有旁的事情,就是好好来折磨你,你推我外孙摔下假山,这笔账我不得不跟你算清楚。至于你背后的旱魃芷嘛……陛下跟我说了,这件事全由着我们九问家自己处理,陛下见不得子嗣受损,所以在某种权利上来讲给了莫大的殊荣。我想……旱魃芷顶多是被贬为庶民……”
小苏静静的听着,听到贬为庶民又庆幸又难过,因为自己,她过习惯了公主的生活,娇纵的她能在民间安身立命?很难。
孝文伸个懒腰站起来,打个哈欠笑道:“贬为庶民怎样,我孝文可不会让她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一生,我会将她卖到青楼,或者暗杀……”
小苏知道,孝文有千种办法让旱魃芷过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生活,虽然她是一国公主,即便这么做会导致清,九问两家的矛盾,可如果……
孝文秘密做这一切呢?“长公主!”小苏哑着嗓子唤孝文。
孝文扭头不耐烦的问:“什么?你莫非想要救旱魃芷?哼。”勾勾嘴角意味深长的拖长了音,然后慢慢道:“除非…………”
“只要长公主命奴才做什么,奴才一定照办。”小苏磕头匍匐在地一动不动,没有分毫的犹豫之色。
“好!”孝文一拍双掌,眼里讥讽深意更浓,蹲在小苏耳畔轻声细语一番,嘴角爬上一抹得意的笑容。小苏一席话听罢,瞪大眼睛。
“只要你按照我的话去做,保证能让旱魃芷开罪。”
“长公主,奴才有一事不明……”小苏肿起的小眼盯着孝文:“你为何要为公主开脱。”八皇子不仅是顺华娘娘的命脉,更是长公主的命脉,清家和九问家正在僵持,旱魃芷这个幕后黑手,孝文能放过?
“哼,清家一个公主,不足为惧。更何况现在九问家对陛下而言还未达到能够牺牲清家的地步。手心手背都是肉,旱魃芷谋害我外孙,陛下盛怒,可是清家多年的功勋在此,保全旱魃芷绰绰有余,陛下也不会痛下杀手。”孝文慢慢的说道,慢慢的微笑,慢慢的勾起嫣红的嘴角:“可是一个未出生的子嗣,就不一样了。皇位之间的斗争只有我们和清家,其他的人,我不放在眼里,但也不能让他们挡住我的路,知道么?”
小苏点点头,这样做,的确符合孝文处事的风格。
“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么?只要你一口咬定死理不松口,我绝不会为难旱魃芷。”孝文看他一眼,随后甩袖而去,喃喃道:“真是便宜了那个死丫头。”
…………
“据你描述,那种病和花柳病很相似。”慈武殿庭院外,王潇和九问顺华并肩伫立在花坛处,王潇动作颇为潇洒的俯身捻一朵洁白茶花把玩,比女子还柔顺的长发直泻而下,九问顺华见了,不由想到茜儿小时候把玩发丝不松手的模样。
耳畔一暗,微微一侧头,逆光中的九问顺华似乎荡漾出一抹温柔到极致的笑容,王潇怔怔的看着她,只听她道:“茜儿每每把玩你的发,我也总想去尝试。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纤弱的手指捏捻,九问顺华赞叹道:“王大哥是用什么东西洗发?竟然这般柔顺的不可思议,难怪茜儿那丫头这么喜欢。”
王潇慢慢直起身,看着随意这么一站就露出无骨风情的女子,没有说话。眼角余光却见石拱门出一抹华丽的黑色袍子一闪而过,消失不见。心一沉,却淡淡笑的很明朗:“你说的这病情,到底谁得了?"
“王大哥,你去查一查旱魃芷在昌运十八年十一月份时,那一次出宫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九问顺华不答反问,学王潇那般捻起一朵茶花俯身细细打量。
王潇好看的单眼微微一眯眼,已明白其中深意。
安公公小心翼翼的看旱魃宣华那张阴沉不语的面孔,回想起在慈武殿庭院看到的那两人,男的丰神俊朗,女的衣袂飘飘,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一对璧人,天造地设。
他在想,陛下一定生气的,不然也不会步履匆匆,脸色阴沉的吓人呢?顺华娘娘陪伴了陛下三年,从不受宠的皇子到储君之位,然后坐上大宝。期间短短三年让一个男人走过了繁华的一生。
也是这短短的三年,九问顺华陪伴着他。无论是当年的罢黜,他安公公伺候了十多年,明白陛下,对昔日的废后娘娘,不是没有情意在。
“砰”重重落座,旱魃宣华端起茶盅却烫了一手,一把扔到大殿,怒道:“这茶谁沏的?”
一面生的小宫女战战兢兢的踏上一步,跪倒:“奴婢该死,奴婢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