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魃宣华微微恍惚的看了看孩子们,方道:“什么事?”
泷儿垂头顿了顿道:“泷儿和妹妹许久不曾见外婆了,心里很想外婆,所以想在这几日去看看外婆已尽份孝道,望陛下恩准。”茜儿这时也点头嫩声道:“望陛下恩准。”
他们来找他已经让旱魃宣华意外了,现在提出这样的要求更让他意外中的意外,他灼烧的目光来回在两个小身板上巡视一番后,并没有开口同意,而是反问:“你们母亲知道此事么?”若不是她自己不想见他,让孩子们做了盾?
两个孩子摇摇头,茜儿瞅着旱魃宣华没有直接回答,有些急了,直视旱魃宣华的双眼软声哀求:“陛下,让我们去瞧外婆好不好?”那双真挚明亮的双眸任由谁也不会拒绝。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旱魃宣华点头准了。茜儿立即小脸咪咪,说不出的可爱。
兄妹两人见目的已经达到,不愿久留,正要推辞离开,旱魃宣华此时却道:“过来,朕考考你这几日的功课如何?”然后随意问了一些问题,泷儿回答的虽然有些稚嫩,可还是让他有些满意。旱魃宣华托腮道:“等明年春天给你找个习武老师。”
泷儿没有意义,茜儿听见‘习武’两字时眼眸亮晶晶的,随之小脑袋忽然想起什么黯然下来。
“没事了,就——”
“娘娘到。”殿外响起一急促的声音。
说到这声‘娘娘’有些讲究了,换做是以前总会加上赐号,现在这一声娘娘听者有些云里雾里,可这些人心里明镜着呢。这个身份尴尬的‘娘娘’还能有谁?
旱魃宣华不动神色的看着九问顺华走进殿内,淡淡道:“没事了,就随你们母亲去吧。”又扭头对瞪着大眼的甘国轻轻点头,示意他稍后留下。
“儿告退。(众)”兄妹两人瞧见母亲来了,惴惴不安的偷瞄一眼神色如常,却又带着一丝焦虑的母亲,愧疚不已的跟在身后,双双都是一声不小的叹息。猝然,前面那一抹身影驻足,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跟随寒风渐逝。
九问顺华弯腰抱起茜儿,侯在殿门口的芳儿也一把抱起泷儿。茜儿嗫嚅的不知说什么还好,头埋在那温软的颈项之下默默看着周遭的楼宇,等回了宫,九问顺华命人多加火炭,然后安置好了两个孩子,问道:“跟母亲说说,跑去宣威殿做什么?”说是责问,更多的是担忧和好奇。
泷儿道:“我和妹妹想出宫看外婆和爹爹,所以就去了宣威殿。”看母亲没有生气,他的心松了一口。
九问顺华倒是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她知道近半月来孩子们嘴上没有说什么,可心里还是极其排斥这个地方,心疼之心油然而生,有几分俏皮道:“不如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去外婆家可好?他又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宫,我们可以多住一段时间的。”
茜儿从暖暖的被窝里探出小脑袋,惊喜道:“真的么?”然后一掀被褥就爬了下去,一面嚷嚷:“芳儿姐姐,快些快些,我要穿衣服啦,快些啊。”
芳儿‘哎’一声就跑了过来,带着几个宫女不等片刻就把茜儿准备妥当,等她好了,也就能出发了。出宫和入宫两者的心情可谓是天壤之别,茜儿一扫之前的病容,笑的咯咯发颤,依她这样文静的性子来看,此时定是乐坏了。而相对泷儿笑的倒是含蓄一些。
“哎呦我的小宝贝们,让外婆看看你们,瞧,个个都瘦了。”孝文穿着依然那般的华丽和尊贵,牵着两个孩子朝内堂走去,一面吩咐下人忙晚饭的事儿。九问顺华站在身后神情恍惚,然后温柔一笑。
长公主府被孝文重新修建了一番,昔日那些古板呆滞笨拙的东西被清理的干干净净,换上雅致又新意的盆栽,古董。让她最为满意的就是府上人比以往更多了,四处都能瞧见来往的下人,比她曾今见到的,热闹了许多。
到了掌灯该歇息时,窗外冷风呼呼响起。
孝文推开九问顺华的房门,只见卧榻下的炭盆烧的正旺盛。然,九问顺华懒洋洋的靠在卧榻上,正看着手里的一卷书出神。听见动静扭头微微一笑:“母亲来了。”听口气似等了多时。
“说吧,在饭间你为何呕吐?是否怀孕了?可是那王潇的骨肉?”孝文微微一失神。她不得不说,十几年前的女儿美的张扬外露,而现在的女儿美得却…………
“是。”她这个母亲从来都是慧眼如炬。
孝文深吸一气。“多久了。”
“一月。”
孝文在朝中也算是个开放的女子,纵然养了男宠断然也不会怀孕,潜意识里还存在女子的长岗伦理。淡然却带着戾气“那你打算如何?不要告诉我你打算偷偷摸摸生在宫中,哈,那简直是当全天下人是傻子。”
九问顺华看着孝文不说话,橘色的光烛在那白净的脸庞上闪烁,手腕随意一曲将手中书卷放在一旁。那白嫩的肌肤根本不似上过战场,擒过贼子。这个女儿啊,岁月是何等的宠爱啊?何等的宠爱啊?
孝文眼光渐渐泛柔,轻声道:“去避一避吧。趁着你们还没有正真较上劲,没有彼此注意对方时,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吧。依照我和王潇两人办事的能力,这件事情绝对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的。”
趁着旱魃宣华给你适应宫里的时间,顺华,把孩子生下来吧。这个孩子的父亲是王潇,那么…………忽然,孝文脑中一条计谋浑然一闪,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好在她掩饰的很好,全然没有让九问顺华察觉出来。可背脊泛着冷意,浑身一麻。
“天色晚了,母亲就不打扰你了,睡吧。”孝文牵强的扯了扯嘴角道:“明天母亲给你找个大夫瞧瞧,放心,那人绝对可靠,不会把事情泄露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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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中,农历初七,宜嫁娶。
清浩夫人韦勺和子温公主均是男女双方的母亲,然这两位女子都已是孤孀,在这高堂之上两人辈分自然最高,这对新人不拜她们还拜谁?再说韦勺是当今皇后娘娘和甘国将军的大嫂,现在也是子温公主的亲家,这两家人办喜事虽然没有大肆宣扬,可是格外隆重。
喜嬷嬷看了看吉时已到,展露褶子笑容,忙扯着尖锐的嗓子含着:“吉时到。”
俊神丰朗的清敛手衣着火色喜服站在红毯中央,注视喜婆搀着一新娘徐徐走进他的身畔,那十二珠帘之下的娇颜若明若暗,若近若离。他心中怔愣,这个女子将是他的妻了,他纵然没有看清她的神情,可隐约能从周遭的气势来看,她并不愿意嫁个他。
喜婆放下手,喜嬷嬷正要高声喊着‘一拜天地’来,就听门外蓦然响起含笑的声音来。“可是晚了?”
孝文站在大厅外笑容异常平静不过,这些天小雪不断,今日的雪就更大了,她就这样站在雪中央任由所有人打量,勾嘴挑眉一笑:“怎么?没有一个人欢迎我来么?”言语已是冷漠。
韦勺吃了一惊,倒是子温渐渐客气一笑,接道:“怎会?姑姑来参见灵儿的婚礼,这是莫大的荣幸呢。”韦勺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慌乱的上前去迎接,却在门口瞪着眼收住脚。原来孝文一招手,就见两个雕琢无比完美的娃娃也跟了进来,对她甜甜一笑。
韦勺自然知道这两个娃娃是谁,正要给孝文行礼,孝文虚扶朗声笑道:“不可不可。夫人今日身份比起我们都重的很多,这礼今儿就免了吧。”带三分爽朗和随意接着道:“你们继续,莫要顾及我,我今儿一来是参礼,二来就是我这两个外孙宫里憋闷的慌,带出来转转。”
所以的视线注视这两个漂亮的娃娃。其父旱魃宣华是俊美无双的男子,其母亲的美貌更是天下少有,他们二人比其他娃儿都来的漂亮,看的众宾客连连喜欢。又更加惊疑,原来废后真的回宫了,原来废后真的有孩子了!这下,估计皇宫又热闹起来了。
孝文也不理会其他,一手带一个孩子来到一处地儿,见众人还愣着,她笑道:“快拜堂吧,莫要耽误了吉时。”
喜嬷嬷这才回过神扯着嗓子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喜嬷嬷笑嘻嘻道:“送入洞房!!”
这一下可热闹了,清敛几个好事的发小一听送入洞房那乐的跟什么似的,好似自己就是那拜堂的人,大家一哄而上的随新郎新娘跑去洞房了。这下大厅也立马热闹了起来,联络感情的,套近乎的,打探消息的,大家忙的不亦乐乎。只有孝文这一桌无人敢接近。
子温踱步过来,今日她一身富贵的牡丹长袍显得格外雍容华贵,对孝文微微行礼,换来下人吩咐道:“你们带八皇子和九皇子入园逛逛,都小心伺候,懂么?这两位主子哪怕有一丁点的失误,小心你们的狗命。”
来人战战兢兢的将泷儿和茜儿带了下去,孝文挽袖举起一杯酒笑道:“今日子温嫁女之喜,我敬你一杯。”而后一饮而尽,颠倒酒盅含笑不语。
子温同样挽袖举杯嫣然一笑:“多谢姑姑。”仰头一饮,随后颠倒酒盅勾勾嘴角。
听着周遭热闹彼伏的宾客声,大厅正中央红色的‘囍’字几欲刺目了孝文的眼,子温见眼前女人神色带着追忆,原本高兴的心情也渐渐腿的一干二净。忍不住轻声道:“这里喧闹的很,我们去其他地方坐坐可好?清府后院有株二十年的腊梅树,正开得热闹。”
“不了,就在这里坐坐吧。”孝文慵懒的靠在椅子上看着满堂宾客,他们喜气洋洋的气氛也感染了自己,她喃喃道:“我很多年没有看过热闹了。”
子温陪她一道坐下,没有开口,这样喜庆的日子她不知说什么好,眼尖的看见韦勺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内屋里溜,同样,孝文也看见了。
韦勺以前是个清苦的女人,现在也算是个皇亲国戚的人物,无论身份发生多大的转变,内心依然是曾经底层小人物的心里,尤其是面对孝文和子温时,她总是表露出一种唯唯诺诺近乎谦卑的姿态。
“今天姑姑来参见敛儿和灵儿的婚礼,你作为敛儿的母亲不敬一杯酒总说不过去不是。”子温慢条斯理的斟满两杯,韦勺将她眼里的不满尽收眼底,端起酒盅十分牵强的一笑:“今天孝文长公主能参见我儿的婚礼让我很意外,谢谢孝文长公主。”韦勺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然后咬着牙一口饮尽,随然道:“我、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我就先告退了……”匆匆而去。
孝文就这样举着酒盅愣在哪里,她对韦勺还算有那么一点了解,当年气盛的她很少注意到这个女人的,现在看着韦勺背影消失在大厅上,不免莞尔一笑。
子温也是附和一笑。
“外婆!”泷儿牵着茜儿的手来到蹬蹬跑来。“外婆,妹妹困了,母亲说妹妹困了就要回去的。”
孝文宠爱的点头,连声说好,眼里是溢满的自豪,眼神转向子温淡淡道:“来,外婆给你们介绍一个人,这就是你们的姑姑,叫姑姑。”
泷儿和茜儿从入宫开始就对亲情开始冷淡起来,对眼前这个位姑姑也没有太多的好感,只是乖巧的叫了一声。
子温目送孝文的马车渐渐离开自己的视线,沉思许久也想不出孝文这次意外的到访到底有何居心!转思想到那一对孩子,脸色渐渐下沉,清家的孩子也是极好的,可和九问家的孩子相比较,无论气质还是乖巧都差了一截,兴许是流落在民间的缘由吧。
马车行驶的慢而稳,茜儿窝在孝文怀里睡的很熟,孝文扭头对向泷儿时,脸上已经少了长者的慈爱,正色道:“泷儿,瞧见你的姑姑了么?当年你们父亲废黜你母亲时,没有少了她的掺和。”孝文见泷儿渐渐转色的小脸,心里多有些不舍,可她不得不说。
清家的孩子已有十多岁了,而眼前的孩子也仅有五岁罢了,让他明白一些东西太难,与其让他渐渐摸索,还不如让她直接告诉他。
孝文手轻轻拍打怀中的茜儿,见她小脸不由自主的往自己怀里钻,心中柔软之极,她终于明白当你为何自己的母后如此的疼爱顺华。
“你是你母亲,我们九问家族仅有的希望。九问家失败了第一次,已经没有精力失败第二次,倘若失败,那将是粉身碎骨,你知道么?”孝文眼神忽然变得可怕起来,那雍容高贵的面庞就这样扭曲的面对泷儿。“你和你的妹妹,你的母亲都会惨死在清家人的手里。他们是不会再放过你们的,知道么?”
那时候旱魃宣华念及夫妻多年的情意幽闭,可如今清家今非昔比。
泷儿的睫毛轻颤,很好看的小脸徐徐垂了下去,孝文置之不理,直视前方仿佛看着什么。“他终究是你们的父亲,我不指望你们能够接受他,但是希望你永远的记住,你母亲和你妹妹的安危全在他一仁一残的一念之间,多接触他对你们没有坏处。这高高在上的皇权,未来天子的宝座才是你们最终的依靠。”
车内一片安静,孝文懒洋洋的看过来,眼神犀利逼人。“你知道以后怎么做了吗?”
泷儿徐徐抬头,唇泛着红色,他点点头。“孙儿知道了。”
躺在孝文怀里的茜儿睫毛微颤。
很多年以后的孝文遥想当年泷儿的神情,笑道飞扬跋扈。这样的孙子,才能称为帝王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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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囍红烛悄然滴泪,洞房花烛夜之时,清敛轻轻摘下囍冕。美丽而娇艳的刘灵露出光滑的额头,淡淡一笑,美眸流转。
在她讶异的注视,一身喜服的清敛掀袍坐在一旁矮凳上,笑的平静。“我知道你嫁我的缘由,也知道你并非真心想嫁我。然,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答应这门婚事。”顿了顿朗声一笑:“希望日后我们彼此能够相敬如宾,至此我绝不会亏待你,今生也仅娶你一人为妻。”
他们曾是幼时候的玩伴,只是大了,少女身在闺中,少年闯荡历练。可,清敛依然能让她找到昔日那一抹神情,眉宇爽朗之色仍在,她心中猛然舒畅起来,笑容嫣然:“敛哥哥既然答应了灵儿,可就不能耍赖啊。”
红烛之下,一少女亭坐,那泼墨的长发,那大红耀眼的喜服长袍,还有那浅笑盈盈的双眸,清敛只觉咽喉干涩,浑身就开始滚烫起来。刘灵抬头仰望逐渐走进身畔的男子,那双大手带着粗糙感摩擦自己的脸庞,恍惚听见他轻声唤着:“灵儿……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