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儿离开尚书宫时,脸色很不好,九问顺华远远的看着他,身边的茜儿哼道:"母亲,他们一定是欺负哥哥了,哥哥受了委屈就会嘟嘴。"然后委屈道:"茜儿不要留在这里,这里一点也不好,全都都是坏人。"
九问顺华扭头对身旁的宫女吩咐:"你去问问尚书宫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了想又道:"罢了,还是把老师请过来吧,我自去问。"
范骅宫,一文官朝服的老者恭敬道:"老臣参见娘娘。"
九问顺华徐徐走下台阶,亲自上前扶起老者,感慨道:"没有想到有生之年,顺华还能与老师相见。"老者站起来,苍老儒雅的脸庞也是一番感慨,打量眼前的女子,浅声道:"老臣也没有想到。"
当年孝文一心栽培自己女儿,这老者就是当年师傅之一。忆起曾经的点点滴滴,九问顺华笑了笑:"当年顺华可是把老师气的不轻,老师现在可还怪罪我么?"
老者唤东四,官位不大,皇廷子嗣和贵族公子小姐很多都是他的学子,他可是真正的老师。东四摇头道:"老臣不生气,这么多年了,老臣一心想着娘娘。"
"顺华也想着老师。"九问顺华宛如晚辈一样轻声道。亲自扶着老者坐下,而后忧心的问:"今日请老师过来就是想问老师,泷儿功课如何?"
东四笑了笑道:"放心罢,老臣一定会尽力,八皇子毕竟他才三岁,有些事强求不得。"皇子往往是后宫女子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最有利的依仗,如今九问顺华身处窘境界,这个孩子的重要任何人都可以想象。
知道东四会错了意,也不多提,续问:"二皇子也是在这个年纪学的课么?"
东四摇摇头道:"二皇子则稍长一些。"
泷儿来时见到东四和自己母亲相谈甚欢的模样,不高兴的小脸一整,有礼道:"见过母亲,见过老师。"三岁的孩子能做到他这般很少的,东四心中对泷儿有很大的期望,从他流露的眼神中,九问顺华淡淡一笑。
"到母亲这里来!"
"是。"泷儿身着小蓝袍,步履轻快,小脸洋溢着愉快的笑容。
九问顺华单臂搂着,对东四道:"今天让老师过来实在打扰了。小苏!"少刻,一宫女呈上一锦盒来到东四面前,九问顺华道:"顺华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总惹老师生气。现在也算是学生当年的歉礼。"
东四也不推辞,只是点头道了谢。"娘娘要是无旁的事情,容老臣告退。"他的脚步渐渐远去,身后母子的对话也开始模糊。
"泷儿,今天上课受欺负了么?"
"没有母亲。"
他暗自想着,这个孩子当真懂事,自己临走时只是稍加提点了几句,他到还记得。比起当年的二皇子,这八皇子更甚。唉,现在陛下还是盛年,储君之位迟迟不立,如今又生了变故,这九问家和清家之间的斗争相隔十三年,又将继续上演。
"你还小,等他回来了,母亲告诉他,这尚书宫咱们也不去了,母亲自己给你找个有趣的老师可好呀?你不知道哇,这里的老师个个都可古板了,当年母亲来尚书宫时……"
泷儿咯咯的小声响的很远,出了范骅宫隐约还能听见,东四按难住心中的惊诧,难道九问顺华真……瞥一眼另一处的回廊上,旱魃宣华带着众人前往范骅宫!
"母亲……"欢笑过后,泷儿的小脸闪过犹豫之色,九问顺华眼神鼓励之下,他咬着嘴道:"母亲,听说你当年被他废黜,是因为……因为没有娃娃是不是?"
九问顺华心一沉,面上依然亲柔,微微眯眼道:"他们还说了什么?"
泷儿扭过头,有些气愤道:"二皇子告诉帛浅,母亲以前经常做坏事,总是伤害皇后娘娘。而且对他也不好,所以他才不要我们母子三人的。"
九问顺华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好啊,好啊!这群皇女皇子们当真好的很啊。
"泷儿,有些事不一定全部都是真的,你知道吗?"揉揉他的发顶,见他倔强的别开脸依然不看自己,这个孩子被那些人伤了心。"你还小,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母亲,今天有人告诉泷儿,要我以后多多和他亲近……这对以后有好处……"帛浅懵懵懂懂,很疑惑的问:"有什么好处?难道也可向二皇子他们那样……那样……嗯……得意么?"
九问顺华心里涌出冷笑,理理那短小又贵气的衣袍,道:"莫要听他们胡说八道。你呀,只管好好念书,多多陪陪妹妹才是正事。他们说什么就由着他们说。说坏话的嘴,迟早要倒霉的,泷儿可不能说坏话。"
点点头,四处张望后道:"妹妹呢?"
"在暖阁,等你等的睡着了。"九问顺华拍拍瘦小的肩膀,很正色道:"泷儿,记住,茜儿是你的妹妹,你以后一定要照顾好她,知道么?"
"嗯。"
一道急促的声音惊醒了两人,一扇朱漆门外响起安公公的声音:“陛下……”
九问顺华一愣,细细回味方才的对话,没有什么纰漏和不敬,稍稍放了心。此时,守在门外的宫女进来有些急促不安的道:"娘娘,陛下让奴婢不要出声……"
此时,满夫人这厢收到宫女递上的小签,写着:如你所愿。四字。看罢,将那小签放在烛火边一燃,笑的嫣然多媚,勾起的嘴角冷而阴狠。对身后静静站直的宫女道:“代我谢过长公主,”
“长公主让奴婢给娘娘捎个话,希望娘娘莫要忘记对长公主的承诺。”那宫女十分恭敬的道。
满夫人勾勾嘴角,抚摸小腹的手一颤,转身对那宫女道:“让长公主放心,我是不会忘记昔日的承诺。只要长公主莫要打我腹中孩儿的主意,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留住这个孩子就等于保住自己一条命。
她心里研判那宫女的神情,只见那宫女似早已预料她有这样的回答,笑着说道:“长公主说了,娘娘腹中的孩子是不会动分毫的。这未来天子的争斗只能九问家和清两家的事情,其他人没有插手的余地。”
满夫人心中一凛,无所谓的一笑:“我本来就没有想到那一层意思,清家我是比不过的,九问家我更是不及的。人啊,在深宫呆久了难免会觉得寂寞,有个孩子陪伴终归有个依靠不是。”
昌运十八年中冬月,宫中已飘起了小雪,也是在这一月,清玲珑的侄儿清敛与子温公主女儿刘灵奉旨成婚。
旱魃宣华就这个一个侄女,也是皇宫首件喜事,所以办得很是隆重和张扬。即便不是,依他们二人的身份和地位也会差到哪里去。
这日,子温公主满含笑意的走出朝凤宫,站在朝凤宫台阶上眺望远处笑的格外醒目,入眼那叠叠宫宇均染上了雪色,天空那纷纷小雪依然如雨帘般下个不停。她想着:今年的雪比往年来的似要早一些。11
长长的回廊处迎面走来一个女子,子温原本明朗的心情就这么憋在心口难受的很,面上对那女子淡淡一笑,仿佛隔着雪,隔着回廊,隔着很久的往事,听见自己的声音:“顺华,好久不见了。”连同她自己也是一脸的追忆,神情微微恍惚。
遥遥望着对面走过来的富贵女子,这就是旱魃宣华的胞姐子温公主,当年废黜的原因没有少了她的掺和。她们彼此一望,已经将对方打量的仔仔细细,九问顺华听她唤自己,微微颔首轻声道:“恭喜子温公主。”这婚事在外人眼里,无异对新入宫的九问顺华是一种打击,清家和子温公主姐结成亲家,那就是亲上加亲,清家的后盾日后更是牢不可破。
子温亦是颔首道:“多谢。”九问顺华的恭喜还是让她又那么一丝讶异,她了解九问顺华的为人,她本以为这个时候对方会哀述的责问她,会对她冷嘲热风不是么?不是现在那风清云淡的模样,也不是那极为客气如同陌生人。
十年的幽闭,真让一个人的性情大变至此?她觉得幽闭后的九问顺华就应该比昔日更盛,当年,没有谁能磨了她的脾气,除了旱魃宣华。
身影交错而去,两人擦身而过。曾经在她们是少女时,九问顺华宠爱的不可一世,而她仅是一个低声求生存的公主;曾经在她们都身为人妇时,九问顺华已是哀伤愁愁,而她已有了依靠;曾经两人顶端时,九问顺华废黜,而她摇身成为天子唯一的胞姐,身份贵不可言。
然,此时。九问顺华就这样满不在乎的抛弃了昔日21年所以的感情,和她极淡的一笑。子温觉得心里有些发堵,仿佛他们所做的一切在这个女人眼睛,就如同一场让她心冷的戏,或许不是戏,而是一把尖锐的刀,让这个曾经天真一派的女子站在血淋淋的路,一步步清醒过来。
子温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那身影已经消失在回廊尽头。她勾嘴讽刺一笑,九问顺华,你真的能看的这么淡么?眼下的境地真的能让你无动于衷么?或许,你正真的路才刚刚开始。可转念一想,九问顺华此时回来,是否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
想到自己已然和清家联姻,原本刚才的喜悦忽然被九问顺华那清清冷冷的眉眼扫的荡然无存,又想起听说随她入宫的那一对儿女,所有的好心情已经随着大雪入了土里面。皱眉思索了片刻,忽朝宣威殿走去。
刚来到宣威殿,一青衫公公面脸惊慌的踏出殿外,手里拖着一个盘子,里面是茶盅的残骸。
子温看了看又听见殿内隐约传来旱魃宣华的怒气,不由得疑窦丛生,拦住那小公公问:“陛下怎么了?发生何事?”
“回公主的话,方才……方才顺华娘娘来找陛下,说是想让八皇子以后不再上尚书宫学习,说八皇子还小,不用这么急,又说打算在民间给八皇子找个有趣的老师。”小公公有些急促不安的偷瞄一眼子温,然后又恭恭敬敬的说道:“陛下听了不赞同,这娘娘前脚刚走,陛下就发火了。”
这小公公的话音刚落,安公公就走了出,眼神一眯,小公公吓得一缩,匆匆忙忙的行礼后一溜烟跑了。
子温对安公公淡淡一笑。“既然陛下现在心情不好,我也不便去打扰了。”
安公公问道:“公主可有什么话让老奴转告?”
子温恍惚一笑,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大事,方才从皇后哪里过来,听皇后说陛下近几日为真额族的事闹神的很,想过来看看……改日吧。”续儿转身而去。
安公公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想不出来她方才的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她一定从那小太监嘴里知道了什么,或许,她又有了什么猜测。安公公扭头问站在殿门两侧的值班侍卫,吩咐道:“下次看见这些人乱嚼舌根子的人,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侍卫们颔首声称自己知道,安公公点点扭头返回入殿。
旱魃宣华嘴角泛着一丝冷笑,一面执笔批阅奏章,一面撑着案几,英俊的面庞带着几分嘲讽,安公公只听他道:“皇家子嗣,她以为生在贫民家里的孩子?想怎么胡闹就这么胡闹?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有些性子依然没有改变多少。”
安公公也是疑惑的很,按理说,这顺华娘娘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把着八皇子培养成气候,博得陛下的赏识才是上策。可,偏偏说什么孩子还太小,不想让他上私塾,在民间找个有趣的老师来授课,就连他也觉得有些不可理喻。更让他意外的是,陛下对此似,很生气。
子温心烦意乱的一路回府,当她瞧见旱魃宣华为此事生气的时候,就知道,旱魃宣华在意九问顺华的这孩子。她听说,九问顺华这个孩子很像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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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儿身子骨从出生就不好,这天越发寒冷起来,这小身子就更不好受了。伺候她的宫女一来见她可爱懂事且乖巧的很,二来见她身份又尊贵还有病在身,所以一伺候的格外仔细。泷儿这冬日过去了就慢五岁了,小小的身子长的比妹妹还要好,那双眼睛活脱脱是九问顺华的模样。
“妹妹还难受吗?”以前泷儿对这个妹妹还算亲热的,可是现在更加亲热了一层。因为他知道,名义上的父亲孩子何其多,而和他最亲也只有这个妹妹了。想到之前受的委屈,就觉得这妹妹是对他最好的人儿。
茜儿躲在被褥里微微点点小脑袋,对上哥哥的大眼睛哽咽道:“哥哥,我想外婆,想爹爹,我不想在这里,这里一点都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文文静静的样子让泷儿异常难过,他扯扯嘴角吞下和妹妹一样的想法,变戏法的掏出一个小玩意来,哄着:“妹妹,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这可是我托老师好久,才让他给我捎来的。
茜儿看了半响,摇摇头不满意:“太丑了。”想了想哀求哥哥:“哥哥,我们去找外婆,去找爹爹好不好?”
泷儿低头把玩那面捏猪头的大耳朵,低低道:“妹妹,没有那个人的要求,我们离不开这里的。”
那个人,自然是指谁。
茜儿一咬小牙对外喊着:“芳儿姐姐,近来啦。”话落就见一个妙龄宫女含笑走来,对兄妹二人行礼后道:“找奴婢有事么?”
茜儿点点头,嫩声嫩气的回答:“芳儿姐姐给茜儿传衣裳吧,茜儿要去见他。”她说的格外理所当然,泷儿吃一惊看过来,她嘟着嘴:“我知道哥哥想说什么,让茜儿不要让母亲难做是不是呀?可是这事茜儿去找他,又不是母亲去找他,他不会生母亲气的。”
泷儿毕竟在尚书宫待了这么长时间,皇子皇女们牵连身后的势力他现在也略有些明白。他和茜儿的身份毕竟不同,也简佳妮了解一个皇子就是自己母亲的依靠,未来的福罩。他一把摁住妹妹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罢了。
“哥哥和你一起去。”
“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的。”泷儿笑笑不语。
话头宣威殿这头的旱魃宣华正宣召甘国。大殿之上的上甘国站姿如山不可撼动,旱魃忽然想到丹阳帛浅这个人,又想到如今的九问顺华。思绪一整,沉声问:“甘国,现在真额族内乱纷争已被查鸣盎全然掌控,我们手头这个名义的‘太子’你说,送还是不送?”
甘国拱手道:“回陛下,臣认为,送。”眼底那一抹精光让旱魃宣华笑了起来,甘国只听他道:“朕也是这个意思。”
君臣二人又商量一些旁事,旱魃宣华似很无意的道出这一句话来。“等清敛新婚一过,就让他留守边疆吧,这个孩子朕很满意。也该让他历练历练,待在京城埋没了他这个人才。”旱魃宣华笑容浅浅,俊美的脸盘有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即便是甘国少涉政事,也知道清敛去镇守边疆是何深意。陛下,打算重用清敛。这对清家而言是个好事,可却又不太好,清家现在生有皇子,又和陛下胞姐联姻,不弱出意外将会出现两位将军。比曾经的九问家还有盛。
当年孝文让旱魃宣华忌惮,就落了萧条。现在的清家,日后怎样?甘国心中多少还是忧愁,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个妹妹从九问顺华的教训中走出来,也应该知道分寸。
两人说话间,太监禀告:“陛下,八皇子和九公主求见。”
旱魃宣华十分意外的挑挑眉,淡淡道:“让他们进来。”
“是。”
甘国回京时间不长,对这个两个突然出现的孩子都十分惊讶,更多的是疑惑。他并没有像清玲珑想的长远,对他而言,只要忠于眼前的男人即可。有的时候,他清楚的知道,眼前的男人看着朝廷百态,什么都记得。臣子的功过,赏罚都牢牢记在心里。
两个孩子在宫中学会了很多,比如隐忍,比如哀伤,比如情亲,又比如权势,更比如人心。尤其是身为九问一脉的长子,泷儿比妹妹接触更深。他牵着妹妹的手踏入那高高的槛,顺着一旁宫女的眼神来到宣威偏殿,这是他第一次,心里紧张又忐忑不安。和旱魃宣华的一样的唇紧紧又倔强的抿起。
茜儿有些气血不足,这一段路走来已经是气喘吁吁,一张小脸涨的通红,随哥哥来到偏殿就见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子立在殿中央,而那个人则坐高坐一脸的平静。茜儿觉得旱魃宣华是个很美的人,一种睥睨天下却又隐藏极好的人;而王潇也是很美的人,可是她就是喜欢王潇那种亲柔的感觉。
他们兄妹都不喜欢旱魃宣华。即便他们很小的年纪也知道这个男人曾今抛弃了自己的母亲,从宫人们口中也渐渐了解当年风光的母亲如何的落魄。所以,他们对旱魃宣华的态度一直极淡,没有恭敬,没有胆怯,也没有寻常皇子对父皇的敬畏,他们更多的则是……陌生人的距离。
旱魃宣华很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孩子,微微放了身子使得坐姿更加随意。他没有笑容,亦没有出声,眼眸称不上冷,也没有丝毫的情绪,似在等待着什么。
泷儿是哥哥,于是开口道:“泷儿见过陛下。”他在宫中学到最多的就是礼仪,而茜儿则恰恰相反。
“茜儿见过陛下。”茜儿微微喘息一口,身子有些不稳,泷儿及时拖住她,对那帝王心中更凉一份。一张小脸可是沉的很啊,此时的神情和旱魃宣华格外相似。
陛下?旱魃心底冷冷一笑,怎么,现在还不承认这份血缘?
他盯着这样的儿子,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曾经年幼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在宫中摸爬滚打,韬光养晦。小心翼翼的在谋划,在衡量利弊。起初为了自保,可当坐上太子之位时,不再担心自己的命,而是担心自己是否能够走更长远的路,然而现在的自己想的,不是名垂青史,而是保住这天下,守住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