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瑾岫在马车的颠簸中醒来,只觉眼皮沉重无比,浑身上下连正眼的力气都使不上来。醒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段瑾岫才稍稍抬起眼皮,缓缓睁开凤目,浓密的睫毛挡住了她微微张开的眼,故无人察觉她的醒来,段瑾岫未曾出声,眨了眨才睁开的凤目,眸光一亮,似惊带疑,这神情维持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段瑾岫又闭上了双眼,朱唇微张,想叹未叹,凤目再次张开将马车内的装饰尽收眼底,转而唇角一扬,漾开一个浅笑。
这是宸国的马车,且,这是当年元宵节她被杜牧之骗出宫后坐的马车!
段瑾岫又歇了片刻,才能感到自己的双手双脚,只觉四肢麻木,喉中又干又涩,嘴巴里泛着古怪的苦味,段瑾岫试着提气运气,却是全身无力,丹田空虚。段瑾岫便不再再试,她家人都是习武的,她为公主,家里人对她未曾像三位皇兄那般严格,武艺也就比不得三位皇兄,可她武艺算得上精湛,更学了母妃的一手好针,如今这情况她知她被下药。上世,她信杜牧之之言,以为这药是沾在射伤自己的那支箭上,如今再想,这药下得她连指尖儿都动弹不了,这药量怎可能沾在箭上就够的?!
段瑾岫嘴角扯开一个冷笑,开口道,“扶我起来。”
声音低哑,透着一股冷意,在不大的马车中传荡开来,让紧张万分的杜牧之心神一凛,“公…公主醒了?”
段瑾岫借着杜牧之直起身来,余光瞧着杜牧之的神色不免冷笑,这般慌张不安能成何事?亏得她上世将这模样看成杜牧之担心她!
“公主,有人……”
段瑾岫偏头无意再听,冷冷打断杜牧之,“拿水来。”杜牧之要说的话她上世已经听过一遍,无非是她身后有人追杀他们,至于何因他也不详,如今保命要紧云云。
杜牧之的话被噎在喉中,一时间竟愣在原地,段瑾岫不该是这般模样,不该这般对他冷疏。
段瑾岫凤目一斜,扫见杜牧之茫然的神情,便知他没了神,再次开口扬声,“水!”
“哦,好,”杜牧之才回过神来,倒了杯茶水递于段瑾岫唇边,温和说道,“慢些。”
段瑾岫只觉恶心,可笑的是她曾为这一厢温情赔上了一整个宸国!杜牧之这人她断不会再信,不过眼下,她只得装得信任他,免得他与她撕破脸,最后落得鱼死网破。
抿下茶水,段瑾岫觉着嗓子好了些,身上仍是无力,依着杜牧之再次开口,“我们在朝哪里走?”幸得她嗓子现在这副模样省得她装得上世的清嫩。
“朝北走,”杜牧之有条不紊答道,“身后那些人追得紧,我们只得北上。”这话他早准备好,自然答得流畅。
段瑾岫淡淡“嗯”了一声,暗自思忖道,上世她便是跟着杜牧之往北走,那一路她痛失亲人,此生她断再走同样的路,只是,不往北去,她该朝哪去呢?去何处能既让杜牧之同意又可避险呢?
良久,段瑾岫才出声,“往回走。”声音极小,像极了一声叹息,语中却是不容置喙。
杜牧之大惊,“公主贼人就在身后,回去便是送入虎口了!”
段瑾岫一甩衣袖,脆生生道,“我段氏一族没哪般短命!”说话间段瑾岫扬手一甩向窗外抛出一管竹哨,在浓厚夜色中燃成一簇蓝色火焰窜上苍穹又“嘭”一声化为一枚金黄图腾。
图腾首尾相接故无头无尾,那是段氏族徽。段瑾岫微笑看着族徽在天际消失,只要放出此信号不光是父皇段氏一族都会知晓,想与亲人团聚的念头紧缠在段瑾岫心头让她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堪称鲁莽,甚至已经打草惊蛇,她只知她心心念念盼了一世想了一生的亲人近在眼前,她等了太久了。
杜牧之望着湮没在黑夜中的黑眸怒火中烧,心中更是“腾腾”窜出对段瑾岫的愤恨,她这般行为必定引得段氏前来他精心策划了十年的心血也将竹篮打水一场空!
“啪”
被愤怒控制的杜牧之未及思考便扬手挥向段瑾岫,给段瑾岫结结实实甩了一个巴掌。
“唔~”
在杜牧之的掌下段瑾岫似一团白棉花般飞落摔到在地上,低低一声轻咛似痛苦更是无力。
杜牧之握紧打过段瑾岫的左手,黑眸无比懊恼看着娇小弱小的白衣女童,他怎能打她?他要博取她的信任要以她为饵诱段氏皇家上钩要以她为屏安然退出宸国回到桑甸,他怎么能打她呢?
杜牧之晃了心神面色拘束惶恐,很快又变得担忧,脚下步伐凌乱着快步走向段瑾岫,抱扶起段瑾岫于自己怀中,满怀歉意自责道,“对…对不起,岫儿,我不是有意要打你的,我是怕那信号没带救兵来先将那伙贼人引来了,莫要怪我,岫……”
“儿”字楞在杜牧之喉中未曾吐出,只因段瑾岫突然睁开的凤目含着一股凌冽的寒光,冷冷盯着面含担忧的杜牧之,口中无语目光却已将杜牧之剜得生疼。
段瑾岫盯着呆若木鸡的杜牧之目光冰冷,一字一顿咬道,“本殿一出生便被赐封号永安公主,乃正一品,区区一个五品侍读有何资格唤本殿一声岫儿?”字字清冷如冰玉掷地,砸进杜牧之心中狠狠将之砸得反应不过来。
眼前这狠绝女子可是他处了十年识得的娇柔公主段瑾岫?
“放肆!不过是一个区区公主竟然对我们尊主如此无礼,该死!”
一道低沉尖锐的女音飘进车厢,音落,便有一道红色身影飞入。女子速度极快,是以待到女子停下才看清她的面容,美艳不可方物,惊艳似彼岸花。
正在思量眼前为何人时,段瑾岫眼前忽觉一方红袖闪过,撩起左脸颊侧一缕青丝,左脸颊一冰一麻人便被一阵力道托起,又像方才那样像柳絮般翻落在软榻上,只不过这次落地并不像杜牧之给的那巴掌般疼痛,除了脸上的麻身子并无痛楚,像是被那力道稳稳托着放在榻上的。段瑾岫凤目一斜一睨更是疑惑眼前这红衣女子的身份。
杜牧之颇为尴尬收回原本抱扶段瑾岫的双臂,嗓子轻咳了几声才起身,双手反剪于身后向那红衣女子朗声道,“琼枝莫要对公主无礼,她活着对我们才有价值。”话语慢慢悠悠似是对自己的话笃定万分,偏偏口气中又溢出丝丝自满傲逸之气,在屋中传荡之时倒是像足了纨绔子弟的轻浮轻佻。
唤作琼枝的红女女子双手一揖,“是尊主,属下遵命。”恭恭敬敬收回作势劈向段瑾岫的掌,噤声静立于杜牧之身侧。
杜牧之缓步踱至段瑾岫眼前,故意将袖中的一枚玉璧露于段瑾岫看,偏头向琼枝问道,“我吩咐的事已办妥了?”
琼枝头略一低,答道,“回禀尊主,尊主吩咐的事已然办妥。”琼枝意味深长一笑,阴狠继续道,“马车内外确保无虞!”
杜牧之满意地微微一笑,面目温润眉眼温和一如段瑾岫所识得的那位牧之哥哥,只是眸光间只余阴鸷再无温和。这温润少年他扮得太久久到他已习惯用温和的态度对待人与事,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眸光中透亮的仍是那个狼子野心的杜牧之,他已察觉到段瑾岫的异常,也预感到段瑾岫不会再信他,那他只能先发制人,好在琼枝来得及时,与段瑾岫撕破脸皮他也占尽优势。
段瑾岫无心顾及杜牧之温润的面容,一双凤目死死盯着杜牧之袖中的玉璧,那是一弯弦月,玉璧通体纯色晶莹,烛光照过之时隐隐看得玉璧中有汩汩溪水流动。
那是白玉京的白玉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