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地方你还很熟悉,点菜都不用看菜谱!”侯鸿儒冷笑道,“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可你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家里的钱?连自己都养不起还说什么闹革命!”侯公纯辩道:“您要是同意我在这里学习,我就不要家里的钱,自己挣钱自己花!”“不行!”侯鸿儒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就是说到天边去,我也不能让你待在这里。这年头局势不太平,今天张大帅打李大帅,明天王大帅要了赵大帅的命,你说说,你跟着这些人混有什么好处?一不留神还要把命给丢了。”“可是,没有人牺牲,中国怎么能有前途?”侯公纯着急了,大声喊道,“中华民族究竟什么时候能复兴?”“要牺牲让别人牺牲去。”侯鸿儒冷冷地说道,“我从东北赶到南京,不是为了听你的屁话的。你老老实实地跟我回去,别动什么歪念头。”侯公纯才忽然想起,今天在马车里坐的,就是自己的爷爷和一个伙计侯富,没有看见别人。
想想侯鸿儒老迈的身体,侯公纯就一阵酸楚,颤抖着声音说道:“爷爷,您要叫我回去,叫爸来就行了,您这么大年纪了,还跑这一趟,若是路上有什么闪失,孙子万死难赎啊!”“你爸?你爸和你穿一条裤子,到了这之后跟你吃上两天饭,人还是带不回去,来有什么用?”侯鸿儒冷笑道,“我这条老命不值钱,比不上侯家的香火重要,我既然从东北跑到南京,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你带回去!”侯公纯不说话了。“你真的不回去?”侯鸿儒眯起眼睛问道。“不回去。”侯公纯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孙先生告诉我们: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现在中国已经形式上统一了,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胜利的希望,我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回去呢?”“别说什么革命了!指不定还要把你的小命给革了。我让奉天的孙品铭在他手下给你找个位置,也算是为革命做贡献了。”侯鸿儒抬起头说道,“你还是跟我回去吧,这样的机会以后有的是,等到局势明朗起来,再出来也不迟。”“不回去!”侯公纯思索了半天,终于还是坚定地摇摇头。
“你……”侯鸿儒伸手指着侯公纯,手臂因为生气而微微颤抖,“你当真不回去?”“不回去!”侯公纯的语气中透露着年轻人少有的倔犟。“好……好……”侯鸿儒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忽然一扭头,向一边的柱子撞了过去。侯公纯吓了一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总算是拦得及时,侯鸿儒没有撞实,只是在额头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我既然能从东北跑到南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侯鸿儒虚弱地喊道,“你若是不跟我回去,我就撞死在你们学校门口。”“少爷,您就跟老太爷回去吧!”跟着侯鸿儒来的伙计侯富哭着说道,“老太爷这一路上都是亲自赶着马车来的,就是为了快点见到少爷您。这一路上……”酒楼里的人目光也都瞟向了这里。看这个样子,自己是再也硬气不下去了,侯公纯终于道:“好,我就跟爷爷回去!”侯鸿儒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侯公纯将侯鸿儒扶出酒楼,安顿好了住处,稍微吃了点东西,便一个人回到学校办退学手续。老师和同学们看到侯公纯退学,都很是不解,上前问东问西。侯公纯总不能说自己是被爷爷逼着回家的,于是编了几句谎话,遮掩了过去。
第二天,侯公纯跟着爷爷上了那辆马车,一路向北,向铁岭进发。离开久住的南京,侯公纯心里颇为不舍,毕竟他在这里住过些许年,甚至还将自己的梦想寄托在了这里,然而这一切都要过去了,自己若是回到铁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再回到南京。甚至自己这一辈子,也不过就是在东北做一个小小的官僚,虚度一生了。侯公纯想想就头痛,索性不想了。路上倒是太平,不过战争之后的残垣断壁还是昭示着这个民族的悲哀。流离失所的人们,面黄肌瘦的孩子,一个个神色呆滞,眼神仓皇,偶尔露出一丝疑惑。不过一路上的景色却好得很,越往北越是银装素裹,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北地江山一片妖娆。到了东北之后,雪渐渐大了起来,堵在路上,让马车半天前进不得。侯公纯的心情却慢慢好了起来,很久没有回家了,家里的情况究竟怎样,也让他有了一点点思念。侯鸿儒去南京的时候用了一个多月,回到铁岭用的时间只多不少。到了家已经是十一月了。回到了家,家中的人看到爷孙俩回来,自然是一番惊喜。侯公纯给侯兴周磕了头,到了里屋,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头扎了过来,撞在了自己身上。虽然离家已经一年多了,侯公纯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的女儿侯敏。
“来,女儿怪乖,爸抱。”侯公纯蹲了下来,冲着女儿拍拍手。谁知女儿撞到他身上之后,一看他的脸,噔噔噔后退几步,愣在了那里。“来,父亲抱抱。”侯公纯笑着冲女儿说道。女儿瞪着小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侯公纯,脚下却没有动。“孩子久没见到你,怕是生疏了。”刘学蓉淡淡地笑道,旋即转过脸,冲着侯敏说道,“来,敏儿乖,那是你父亲。”小侯敏望着侯公纯看了半天,终于怯生生地喊了一句:“父亲。”侯公纯被这一搅和,看见女儿的好心情全没了,站起来,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对着刘学蓉说道:“我不在的时候,家里可好?”刘学蓉一见侯公纯不高兴了,也紧张起来,点头嗫嚅说道:“家里面还好,父亲在外做生意,爷爷的身体还硬朗,女儿也长大了……”“哼,爷爷去南京,你就让他去了?”侯公纯作色说道:“你不知道爷爷年纪大了,跑这么远的路容易出事情?”刘学蓉一愣,小声说道:“爷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和你一样,决定下来的事情谁也拦不住……”“哼!”侯公纯冷哼一声,摔门去了。此后的几天,侯公纯在家里待得浑身不舒服,看着哪里都不对劲。生气着急了,拽过妻子就找碴儿斥责,然而妻子也敢怒不敢言。
忽然有一天,阎宝航找到了侯公纯,一进门就先在侯公纯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大声笑道:“你小子终于活着回来了,我还当以后都见不到你了。”侯公纯一见老朋友,也惊喜得很,笑着说道:“听说你在北平,我就去北平找你了,可是我到了北平,却没有发现你。这几年你究竟到哪里去了?”阎宝航给侯家的长辈行了礼,刘学蓉张罗了一桌酒菜,两人上了桌子,才慢慢谈起了经历。“当年和你分别之后,我并没有继续上学,而是到张大帅手下当了个文官,主要管教学的。你也知道,这些年到处都在打仗,各个势力用费都吃紧得很,手中的钱连买枪炮都不够,哪里还有钱发展教育!” 阎宝航端着酒碗说道,“我这个教育主管虽然说得好听,可总是一个清水衙门,有和没有一个样子,每天去看看报纸,领点俸禄而已。”侯公纯有些感叹:“孙先生三民主义的训条犹在耳边,可谁有当回事了?到处都是军阀混战,民不聊生。不知道三民主义什么时候会真的实现!”阎宝航将手中一大碗酒一饮而尽,感慨说道:“中国的前途在哪里谁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太大了,不是我们这些小民可以考虑的。我年纪已经大了,守着一份闲差,恐怕就到死了。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都还年轻,有梦想,有活力,还有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