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开春,天气回暖,一波波植物吐出了新芽,含苞的花骨朵纷纷怒放,清风徐来,漫山遍野翻滚着缤纷的花浪。
卓宇珏便在这一处高楼,对面望山,观山的秀丽,四周邻水,阅水的开阔。碧水林间,有时候会有些诗人观景而来,轻舟破开绿水,波纹推扯着彼此散到远方。不过,船夫大都只能带他们走到遥远的峡口,过了峡,水流便湍急汹涌,往往一日千里,并不是一般人能够驾驭的了的。
通情达理的一般好说话,遇上不罢休的,便是一番无止境的争吵。
而这样的争吵卓宇珏向来不感兴趣,他兴致乏乏地回了头,转而看着手指间摩挲着的夜光杯。
里面的葡萄美酒尽盛,他每次转动都仿佛要将其洒落殆尽,然而每次转动完毕又尽是不落分毫。
许久,大概意识到这么盯着是盯不开一丝缝时,他幽幽的开了口:“我死了,右护法真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答话的有着低沉迷人的嗓音,白玉面庞,剑眉星目,五官惊奇俊朗,身上却没有半分凌厉霸气,举手投足尽是一贯运筹帷幄的儒雅态度。若说有半点残缺,便是他身下的那一轮紫金轮椅,他的腿无知无觉地放在上面。
“公子失踪的这些时日,右护法纵情声色,看似颇为高兴。”
卓宇珏捏着眉头,这是他遇到难题的一贯动作,他沉声道:“右护法十五岁跟在教主身边,至今已有十年,还让漠北退居江南,吞并各教立身行正,可未听说有什么拈花恶习。”
“的确没有。前些日子下面有人坐不住,方露出点马脚就被右护法逮了过去,严刑拷打,那人消受不住,咬舌自尽了。”
卓宇珏拿捏着杯子,发出一丝轻笑,“琉宣手下也有人坐不住?”
沈琉宣摇了摇头,“难啊,丢失了大小近十个分舵,右护法的势力又进一步扩大了。”
“再大,焉能大过教主。”卓宇珏把杯子往桌上一掷,几颗酒滴跳跃起来,仅在空中一瞬,又还复落入了杯中。
“半个月后教主出关,我带着秘笈重伤而归,不幸的是,这里面还有一颗教主亲信的人头。”
沈琉宣摇了摇扇子,相视而笑,“这半个月里教主还将遇到一次刺杀,听到关于右护法的各种流言。教主未必会信公子,然而身边亲信都趁他不在争权夺利,面对势力最大的部下,怎么也会防着点功高盖主。”
“只要有疑隙,便一定有突破口。”卓宇珏眼眸微闪,里面跳动着冰冷的火焰。
沈琉宣拍了拍手,一旁早有准备的人连忙拿出包裹,放在桌子上摊开,“公子失踪之后我们在七绝崖上找到了一批死人,这些东西便是从那些死人身上摘下来的,不知公子可否认得?”
卓宇珏淡淡地瞟了一眼,那里面有一块纯黑色的玄铁腰牌,上面刻着一个杀字,他的眸光在上面顿了一下,而后忽略过去,“查那块腰牌的出处,查到了便清楚。”
沈琉宣微微颔首,果然与他想法一致。
隶属于齐国皇室的暗杀团,区区江湖草芥,不可能查出什么。即便是??????卫国第一聪明人!卓宇珏低头喝酒,眼睫的剪影盖去一切暗潮汹涌。
左护法回来了!
这些日子右护法的脸色有些沉,不知不觉已经在屋里踱步了半个时辰。堂上静静地氤氲着檀香的烟气,前方的景色有些模糊不清,让人难以揣度的压抑在空气中横生。
“啪!”仆人看着碎裂的杯子,低头颔首,努力抑制身形颤抖。
回来便回来,可是他娘的专跟他作对!
他能够感觉到,这是一个非常强劲的对手,趁他不在的这半年多的时间,他大大小小收回了十三个分舵,可全是些没有用的!关键这还引起教主不满,前些日子教主出关,找他谈话时就明里暗里地提醒,教中贤能众多,右护法实在不必总揽教务事事操心。
他可以不事事操心,然而教主却闲得三天两头找卓玖谈话!不过一个无名小卒,仅一年时间便爬上左护法之位,那些与他不对付的人,出任务轻则失败重则丧命,如此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偏偏那痴迷武术的教主愣是没有看出来!
报信的人从外面急冲冲的走进,形势紧急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当下报道:“护法,刘老三死了!”
“什么?”右护法眼中闪过厉色,仍是不敢相信。
“老三被教主发现了,如今那边正往这里查,护法要小心一些,恐怕不日便会找上门来。”
右护法沉声道:“怎么死的?”
“听那边的人说,左护法以他回程中遭遇庞璟提醒教主,他回来时给过教主书信,恐怕教主身边有人,才让那信中消息走漏,给以可乘之机。教主听信了他的妖言,顺着这条路查,哪知道在刘老三留下了许多和我们交流的信息,如今教主正在查——”
查什么?不用说右护法也明白。
“栽赃!”右护法一拳打在桌上,这一拳内力极深,木桌噼噼啪啪裂开几条缝,紧接着腿脚一垮掉,哗啦啦烂在了地上。
“走,随我去见教主!”
窗户闭合,屋内透不进多少光。教主背对着站,一站就是好久。
他不动,卓宇珏自然也不好有所动作,低眉垂首,脸上有着难以言喻的表情。
“你觉得这事是否属实?”许久,教主叹了口气,指着那一沓卷纸。
“不知道。”
“哦?”
教主的声音微微变调,因为背对的关系,卓宇珏并不能判断他的表情,所以又是那份古镜无波的回答:“右护法跟从教主十年,从未有过二心,做事虽然喜好自主,然而大事从未敢私断。”
教主的声音染上一丝戏谑:“他私自谋害于你,这不算私断?难道你还是以为这是我的意思?”
卓宇珏轻笑,“若是教王的意思,卓玖怕是回不来了。”
教主又复那副愁眉苦脸样,“庞璟与他私交甚好。”
卓宇珏微微颔首。
“你觉得他可能背叛我不?”
重点来了!
卓宇珏转了下眼珠,思索良久,最后口气有些沉重:“右护法不容在下有可能,然而不忠教王,此事难以定夺。至少此事看不出,只是——”剩下的话他不便于点名,然而意思已经足够清楚了。
“只是居心不良?”教王转过身来,询问地看着他。
卓宇珏露出一个笑容,笑得有些抽搐和不甘:“只是我升迁太快。”
没有卓玖的时候,右护法一向横行无阻,心高如他,又怎能容下别人与他牵制!
可若没了牵制,他是不是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教王眼里闪过怒气!他看了一眼旁边,卓宇珏也随他瞟过去,这一看立即吓了一跳,那边墙角赫然放着一面镜子。他此时的惊讶在镜中展露无遗,恐怕方才的表情也丝毫没有落下。
教王笑眯眯:“你先下去吧。”
“是。”卓宇珏起身,走出房门。屋外阳光正暖,身后的寒气这才少了些。
靴子踏上丹墀,落进右护法的视线。右护法抬头,两相对视。右护法眼神凶狠,左护法卓玖默默无言,停留不到片刻便离去。
这发生在屋外的一切未逃开教王的眼睛,他在房里抽出笔墨,反复练着“杀”“留”二字,一直到夕阳西下夜幕四起,才传唤跪了一下午的右护法。
夜幕四合,城中一个机密的屋子,坐满了右护法的手下。外面风吹动的门框,大雨遥遥欲来。
每个人的面色在灯下都有些沉重,这声响更是吹得人心慌。
有坐不住的人站起来,猛拍桌子:“妈的,老子受不了了!走,我们一起去掀了卓玖他老巢。”
没有人同意也没有反对,每个人都是沉默,压人窒息的沉默。
“你们到底同不同意,给个话,妈的,焉着是什么意思?”
“等护法回来再说吧。”终于,有人开口,语气中透着无奈。
“回来?”方才那人尖声,“右护法跟随教主十年,教主却为了芝麻大的流言让护法跪了一下午,再等下去,都不知道护法还能不能回来。”
??????
卓宇珏回来后,正好沈琉宣在屋里等待,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教主无意杀之,行动。”
“是。”
他早在九个月前便知道教主喜爱放一面镜子观察下属,这么久的等待,今天终于用到他的身上。
卓宇珏把准备的东西交给属下,让他到教王那边盯着,等适时的时候交上去,务必拖到夜晚。
卓宇珏换上夜行衣。秘笈是他交上去的,也不知道练了几层。
剑刃雪亮,反射出他带着微微杀意的眼睛。无论几层,他都得死!
大雨裹着泥土的气息,在夜里哗哗落下。
每一滴每一点都好像打在屋内所有人的心上,他们互相看着彼此。
遥远的山林仿佛亮起了火光,在雨夜里微弱的经不起一丝打击。
有人望了很久才望见那是自己的地盘出了事。
他急忙忙走下楼去,正好撞上迎面而来的刀刃。
后面的人惊觉,不知何时起他们身边围满了黑衣人,个个拿着刀,眼露凶光。
拼了!
所有人使出全力,场面一时混乱,鲜血弥漫着整个视线。大雨打在每个人身上,冲散了不少血腥味,然而剩下来的还是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他们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看着就想要生吞。
黑衣人渐渐被这气势吓到,力不从心地让开一条血路,看着右护法得手下消失在视野。
带头的人眼睛沉了沉,“多少?”
立马有人抱拳:“十一个。”
“比预计的多了一个。”带头的眸色一冷,“你们几个去追,记得杀一个就是。”
逃回去的十人各自回到地盘,来不及歇息,就立马呼朋引伴,纠集所有大举围攻。
卓宇珏的人边打边退,带着他们绕了两个弯,慢慢地朝教主的方向跑去。
而那教王所住的山庄,在黑夜里亮起了灯火,莫名其妙地闯入了一批黑衣人,下人的房间飘进缕缕香烟。没睡着的睡着了,睡着的睡得死了些。
卓宇珏躲在花坛,盯着教王的房间。小径上几步走来几个人,他们手里拿着卷纸。
卓宇珏眉目一闪,已经认出那是他准备的东西,携着月色,忽闪到那人身后。
大雨噼噼啪啪,刀上的血不一会便被冲散。他看着雪亮的刀,习惯了用剑,果然还是不怎么适合用着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