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依陆离心所说,一般也就三个结果,一是真气逆流而亡;一是毫无效用,继续瘫痪着生;还有一种就是大功告成,至此痊愈。
卓宇珏很不幸的弄出第四种——全身武功尽失,如同普通人一样活着。
辽阔无垠的草地上,天尽头升起一缕炊烟,夕阳洒下余晖,雪白的山头踱上一层金光。
卓宇珏看了看天色,下令扎帐篷。他自己也拄着拐杖下了马车,踩着松软的草地,一步步干婴儿时期的事——学着走路。
侍清和丫鬟在做饭,刨开积雪搭了个篝火,土地湿润,火星一时间生不起来。她把手放在地上,那处积了雪的地慢慢回升温度。
卓宇珏有些无言,好好的内力竟被用来生火。
晏肃枫被他留在漓江帮助左明炎控制江湖局势,这一路行程安全暂由侍清负责。
这次他带上了沈琉宣和他一起去帝都,前途生死未卜,虽然一直不愿沈琉宣接触太多,但此番也顾不上,他身边也没什么人可用!
沈琉宣前两日感染了风寒,一直在马车里躺着,卓宇珏让离心去医治,离心老大不愿意。看个诊都是悬丝诊脉,弄得沈琉宣苦笑不得。
看着微微动摇的银线,沈琉宣突发奇想,用指甲刮了刮。
外面毫无动静,方才还问他症状来着,这会儿也沉默了。
沈琉宣再次用指甲刮了刮,让银线轻轻动摇。
“咦?”外面发出一声轻呼,接着是更久的死寂。
沈琉宣刚想问她,忽然帘子一动,离心冒出个脑袋,眼神复杂脸色羞红。
“你、你怀孕了!”说完这话,她很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也同时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一般说来这事是很难接受的,她已经做好他暴怒的准备。
沈琉宣一听,脸色止不住抽搐,从牙缝里迸出两字:“庸医!”
“真的!”陆离心抬头大声强辩道,说完之后又反应过来,连忙安抚道:“你不要生气,脉象是这样显示的。”
沈琉宣嘴角再次抽了抽,“你告诉我男人何来怀孕之说?”
陆离心皱着眉头想了想,狐疑的眼光开始在他脸上打转:“你不会女扮男装吧?”这样便能解释,但是,这要是男人面相好歹是个儒雅风流,穿上女装?陆离心一想到,连忙赶紧摇了摇头。那得多变态啊?!
“没有!”
“那你怎么会怀孕?”离心不解,狐疑的目光在他我之间转动。自己的医术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沈琉宣笑眯眯伸出手,“你再看一次。”
陆离心犹豫了下,有些不大情愿地给他把脉,越把眉头皱的越紧。
“我没怀孕吧。”
陆离心皱着眉点了点头。
“以后本事不精就不要卖弄,悬丝诊脉你还不行,学会走只要要先学会爬,一步一步慢慢来吧。”沈公子谆谆教诲,“幸好你今天遇到的是我,要是其他男人听你说他怀孕了,还不得把人气死。”
“你没动银线?”陆离心灵光一闪,她反应慢点但是并不笨,一下子就发现问题所在。
沈琉宣面色一僵,又随即恢复神色如常:“我动没动你肯定看不出来啊?再说,我就算动两次怎么都会是同一结果?你应该清楚,只有经验十足的医者才能把握得如此精准,一般人很难做到的。你不信可以问你哥,沈某行走江湖几年,还未曾传出行医治病的风声。如果我都能误导你了,那么这区区风寒也不在话下,公子又何必叫你来呢?”
陆离心被他一大套理论实证听懵了,瞅着银线的眼神越来越不自信。
沈琉宣趁热打铁:“下次你替我看诊就不要用这什么悬丝诊脉,用手把,不要再闹笑话了,这传出去对你的医术名声多不好呐!”
“哦。”
沈琉宣看着陆离心一副呆头鹅的样子,莫名觉得好玩。他自小心思灵透,受尽旁人艳羡,同时也有着无法诉说的孤独,对着个说什么信什么的呆头鹅,莫名的有股好感。
晚上夜袭之时卓宇珏正在马车内打坐,外面传来火光和冰刃交接的声响,他听闻之后也没有慌乱,只暗暗引着内力气归丹田。
车身忽然一震,卓宇珏一口气没守住,喷出一口血来。透过幕布,他看见了火光照见的人影。那人击在车壁上反应极快地一跃而起,扯过缰绳,挥起长鞭策马。
他的驾车技术十分不好,车轮不停地碾压到石子,卓宇珏在车上随着颠簸,撞了几次。
他好不容易攀上车窗,往外一瞧,这可好!怪石嶙峋的一个山坡,坡度陡峭,周围还生长着树枝藤蔓,那些青藤上长了一寸长的刺。
卓宇珏听到身后马蹄声,把车帘一甩,还是等人来救吧!
很快,卓宇珏就听见了侍清的声音。她冲到马车前面勒马,挡住了马车去路。
长鞭在夜空中搅动着风声发出凌厉的脆响。
劫持他的人跳下了车与她缠斗,卓宇珏方忍住疼痛走出马车就看见身后有着更多的敌人赶至。
他们训练有素,兵分两路,一路分出大部分去缠住侍清,另一路只有一个人,他蹿上马车,一个手刀对着卓宇珏后颈。
昏黑席卷过来,卓宇珏昏倒之际听侍清大叫了声“公子!”。
“滴答、滴答······”
这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上面石头缝中积水,间隔几秒往下滴落。卓宇珏躺在水洼旁边,滴落的水珠子溅起一颗颗水花,多半浇在了他的脸上。
浑浑噩噩中感觉到左脸冰凉,卓宇珏眼睫微微闪动了下,在昏暗的光线下,这是根本看不见的细微动作。强撑着疲累的意识,卓宇珏找回了点思路,被劫的情景浮现在脑海里。他并没有睁开眼睛,他希望保持着装睡,听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周围没有任何声音,但是卓宇珏断定自己已经被劫持了。他感觉自己躺的地方冰凉而坚硬,左侧有水声,但是听不见风动,应该是一个背风的山洞。如果未被劫持,侍清不会让他躺在这种地方,如果是自己人的话,他的身份更不至于这个待遇。至于被人救,就他混睡前所见的情况,几率可忽略不计。
卓宇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很快从空气中听见一丝似有若无的呼吸,他自幼习武,光听声差不多能够判断出点动静,呼吸的频率和力度都证明这个人武功一流。
睁眼吧,卓宇珏想,连呼吸都在隐藏,是不怎么可能会说出什么来的,而且按着情况,他也差不多该这时醒来,太久会生疑。
昏暗的光线下,劫持来的那个公子似乎皱了皱眉头,看来是快醒了。
卓宇珏装作刚醒来的样子从地上撑起身,看到劫持他的人微微一愣,和尚!往旁边抬眼,还有一个面色冷傲的抱剑男子。即便是他醒来,那张冷若冰山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竟是两个!卓宇珏对自己猜错有些失望。
和尚坐着茅草垫子,穿着宽大的袈裟,顶着雪亮的光头,烫着九个整齐的戒疤。
难怪方才闻见一些庙里的香火气息。
那和尚有着俊俏温和的面容,长着一双漆黑无害的眼眸,手里抠着一串佛珠子,俨然庙宇打坐的模样。见着他醒,微微抬了眼皮,将目光投过来。
“敢问大师法号?”
“拂尘。”拂尘大师言语温和,微笑示人。
卓宇珏忽然有些怀疑那个可忽视的几率。因为这位大师一脸正气,坐姿从容,换个背景,就像是在上早课。
怎么也和绑匪联系不在一起!
“是你绑我来的?”
拂尘大师微笑着点了点头。
卓宇珏沉思:“绑错了?”
继续点头。
卓宇珏沉默,想了一会,“要绑的是沈琉宣?”
拂尘大师愣了一下,随即毫不吝啬赞赏:“你真的很聪明。”
那些绑匪目标明确,一来就冲着马车,而此次乘坐马车的只有他和沈琉宣二人,绑他是绑错了,那么剩下的也就很好猜。
卓宇珏略一思索便想到可能是今天他下车拄着拐杖走了一会,由是被认错。
沈琉宣为人低调,向来没有什么仇家,绑他的人多半觊觎他的计谋。他虽然名声在外,但真正见识过那种鬼智近妖的也不多。
“傅清言叫你来的?”卓宇珏心底差不多肯定了,沈琉宣本就是卫国人,一直跟着卫王室,三年前卫国为赵国所灭,卫太子傅清言一朝沦为俘努。在赵国做了一年的阶下囚,沈琉宣想方设法救人,他那时施以援手,帮着救了傅清言,但同时也要求沈琉宣帮他五年。如今五年只过了两年。
“是。”和尚一般不打诳语,拂尘小和尚有这个觉悟,“如今赵卫交战,卫王身边无能人贤士,还望公子体谅。”
卫赵之间的纠葛卓宇珏听说过一些。傅清言从赵国逃出来后,招兵买马,妄图光复卫国,一雪前耻。听说,在蜀地纠集了兵力数万,已经构成小规模的威胁。
如今那边正是用人之际,沈琉宣若听说此事,有八成的几率回去,剩下的两成,是他扣留住人,他们也没办法。
“可我与卫王有过约定,五年之期未满,卫王的要求委实过分!”
那和尚含笑:“贫僧虽不及沈先生多智近妖,然,公子若需要,在下愿尽绵薄之力。”
拂尘这个名字现今看来并不响亮,然而他却有个出名的师父,虎父无犬子,名师出高徒。究竟如何,就要看他愿不愿意赌。
卓宇珏勾了勾嘴角,少有的,唇间流动着一抹戏谑:“卫王愿意放你?”
沈琉宣之于他太过重要,卓宇珏向来礼遇待之,若非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和他心生嫌隙。留拂尘在身边,起不起作用倒是小事,可以肯定的是,沈琉宣不会一去不返。
和尚眼神一暗,那副常年青灯古佛熏陶出的淡定从容滑出一丝裂痕,随即,他笑了笑:“不过半年时间,有何不可?”
外面突然响起厮杀声,在低沉的男音之中,一个女人的高喝出奇的突兀。
一直抱剑不动的男人这时睁开了眼,眼神凌厉地冒着杀气,他衣襟一闪,转身间就出了山洞,洞外的蒿草经风摇曳。
卓宇珏和拂尘对视一眼,前后扶着草出去。
外面,侍清被人团团围在中央,一条暗红色的长鞭凌厉地挥舞着,像一条轻灵的游龙。
她看见层层阻碍后面的卓宇珏,眼中一喜,更加卖力地攻击。
先前那个抱剑的男人并不在这战圈之中,卓宇珏四下扫了一眼。
那里!
前面不远处的树木在他投去目光的一瞬轰然坍塌,雪雾飞洒之间只看见一道黑蹿出,瞬息就来到身边。
卓宇珏的眼睛还停留在空气中移动留下的影子上面,胳膊一紧,人已经被拉出几米。
暗影瘦削的肩膀挡在他的面前,冷冷地看着从雪地走来的那个男人。
卓宇珏比谁都清楚自己的手下,这个暗影除了轻功绝妙之外,武功实在平平,他要逃自是无人追的上,他要战,好一点的二流高手打败他都不在话下。
那边侍清趁乱驾马冲出包围圈,一甩长鞭,雪地上震出一条裂缝,威慑住众人。
来到卓宇珏面前,她潇洒地下马,对着暗影道:“带着公子离开,我断后!”
暗影眉头一皱,“小心点,他很厉害!”
侍清点了点头,细长的手指紧了紧长鞭,往前跨出两步,英姿飒爽。那个抱剑的男人在十步开外停下脚步,眉头皱了皱:“我不和女人打!”
侍清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回应,一直在旁从容淡定地观察局面的卓宇珏,朝拂尘投去目光:“把人收了吧,你说的我考虑考虑。”
拂尘打了个佛语,朝他微微躬了躬身:“贫僧在此恭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