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金氏的思绪又回到了女儿年幼的时光。
那时候女儿还小,每次她出门的时候,真真都会眼泪涟涟,满脸都是不舍。韩金氏一开始觉得心里难受,但是久了就觉得烦恼。而且店铺的生意虽然慢慢有了起色,又有不怀好意的人老是去铺子里闹事,来回奔波,让她心力交瘁。有时候韩金氏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撑不下去了,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看到女儿静静熟睡的小脸,又想起与丈夫当年柔情蜜意的时光,便又有了勇气继续做下去。
硬生生的从一个勉强认得几个字的娇娇女儿逼成打得一手好算盘,做事说话都变得泼辣爽利的妇人。
因为无暇管教女儿,便总是给她零钱,让她随意买自己喜欢的零食。后来真真逐渐长大,韩家的叔叔伯伯们,也渐渐知道了她韩金氏的厉害,不敢随意惹她,店子里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韩金氏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给女儿的慰藉,也就只能体现在越来越多的零钱上面。
不知不觉韩真真已经长大。由于长年缺乏管教,她性格里的各种缺点慢慢显露出来:喜欢动不动就发脾气,吃起东西来,也缺乏节制。而且尤其喜欢吃甜食。韩金氏记得女儿三四岁的时候最喜欢吃一种叫做马蹄糕的糕点,里面放一点红糖,极甜。每次真真大哭着不许母亲出门的时候,韩金氏就让家里的下人买一大包马蹄糕回来,又另外放上蜂蜜沾着吃。真真吃得十分高兴,就会忘记母亲不在身边。
这样爱吃甜食,不到六岁,真真就长了一口虫牙,经常痛起来整夜整夜地哭,用过很多偏方,却都没有效果。后来请了大夫来瞧,说要喝中药。但是真真根本不肯看一眼那碗又苦又涩的黑色液体,捂着嘴咿咿呀呀地哭,没有办法,只能在药里面放了很多很多的饴糖,这样才能勉强让她喝进去。后来牙总算不痛了,但是一张开嘴来,就露出满是黑色洞洞的牙齿。幸好后来换牙的时候,韩金氏命红杏看好了,不许女儿继续吃糖。这才又换了一口好的牙。但是已经胖得不像话。
韩金氏又想起女儿刚会走路的时候,胖乎乎的,又白又嫩,脖子上挂着银质的长命锁,手腕上小银镯挂了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地响。丈夫生前最爱让女儿穿白色小肚兜,上面绣个抱着大红鲤鱼的娃娃,脚步蹒跚地走过来,扑到母亲怀里咯咯直笑。那时候的女儿宛如粉雕玉琢的小仙女,又极爱笑。自从她这个做母亲的经常早出晚归忙生意之后,女儿脸上的笑容就很少了。
韩金氏从来没想过女儿会长成如今的模样。她想着自己长得不算难看,丈夫也是有名的好相貌,而且真真自幼是个小美人,怎么会变成又胖又黑的大姑娘了呢?她努力地想着,女儿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胖了的,又是哪一年来的月信……但是不管怎么搜索,脑子里面都是一片混沌。
她又叹了口气,忽然发觉自己对女儿的成长几乎一无所知。
唯一的执拗就是真真那时候非要嫁给周佑藩吧!
从来都只知道吃零食,坐在家里发呆的女儿,忽然郑重地跟她提起,说自己喜欢上了怎样的一个人,然后就要自己为她订婚。
韩金氏根本不知道女儿什么时候见过周佑藩,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她记得自己当时是多么的震惊,而女儿又是那样的固执。
大哭大闹,甚至滚在地上撒泼不起来,手段一如童年时候的拙劣,但是又能让韩金氏束手无策……就是逼着自己去说亲。韩金氏那时候又气又恼,更多的是无可奈何。那时候她甚至想:就这样把女儿嫁出去了吧,免得让自己看了心烦!
没想到周佑藩会来退婚,言辞又那样激烈。而韩真真,又因为亲眼看到了周佑藩对这桩婚事的不屑一顾,而一言不发,回去一根白绫上了吊。天可怜见,女儿命不该绝。
也就是这么一次不成功的自杀,让韩金氏深夜自省,感觉在女儿成长的时期对她忽略太多。
“真真!”韩金氏柔声叫了女儿一声。
韩真真应了,她的眼皮已经涩重得快抬不起了,睡意越来越浓。
“你当时为什么非要嫁给周家小秀才?”韩金氏轻轻地问,语气有点犹疑,又带着点试探。
“啊?!”韩真真的睡意马上没了,她猛然惊醒过来,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好。
她的反应在韩金氏看来,却是另一番意思。
韩金氏不免就伤心起来,轻声道:“真真,做娘的知道,这些年来,我忙着做生意,实在是没怎么管你……所以你先前做的那些事情,若是外人说你不好,我也是有责任的。”她又叹了口气,眼睛望着黑漆漆的空中,语气里面多了几分愧疚。
“真真,娘对不起你!这些年来,娘一直忙着挣钱,没把你管教好,是我的不对。”
韩真真愣住,眼睛就忍不住酸了起来。
韩金氏继续道:“你说得对,这世上,也就是咱们娘儿俩相依为命罢了。若是我不对你好,还有谁对你好呢?真真,你放心,娘以后一定好好待你。你若是真心喜欢周家小秀才,你们成亲之后,娘绝对不会亏待他!”
韩真真轻声叫了一声:“娘——”
忽然就觉得身边这个妇人,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妈妈了。她爬起来,钻到了韩金氏的怀里,双臂紧紧地搂着韩金氏,软软地又叫了一声:“娘——”
韩金氏这一晚特别想说话,也许是因为喝酒太多的缘故,而女儿对她的亲热,让她也觉得欣慰起来,摸了摸韩真真的头发,她微微笑道:“真真,你是娘这个世界上最亲最心疼的人!”
这句话狠狠地击中了韩真真的心灵,她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也真心实意地道:“娘,我也是!”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对韩金氏先前的问话做一个回答,就轻轻地道:“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嫁了周家小秀才不可……以前是我不懂事,要不到的东西,总觉得是最好的。”
韩金氏低声道:“那孩子其实也不坏,只是心气高了些。兜兜转转这么些日子,最后还是许了他,说不定这就是命。以后也就认命吧!只是成亲的话,如今他还戴着孝呢,按照咱们这边风俗,要么三个月之内成亲,要么就三年后孝期满了再成亲。你看,我们要不要找个媒人去跟他们家提一下。你年龄也不小了,再拖下去,就怕最后大家都把你当笑话看……”
韩真真暴汗,她只不过刚刚十八岁,居然在这个社会就变成剩女了。韩金氏虽然真心实意为女儿打算,但是在韩真真看来,十八岁就嫁人,这也实在太早了些。何况还是这样复杂的情况下!
“这也太急了吧!”韩真真吞吞吐吐地道,同时又结结巴巴地找着理由,“我还小呢,不想那么早成亲,而且家里的生意我一点都不懂,以后成亲了怎么负责一家人的开销?再说,周、周家那边还办着丧事呢,三个月成亲,实在太仓促了点。”
韩金氏想了想,也觉得有点道理,但是又担忧女儿三年后成亲就要二十一岁了,那时候可是超级剩女了,不由道:“我是担心你……”
韩真真叹了口气,决定先把这个话题岔开,便提起小文:“小文后天就走,先把这件事情弄完吧!”
韩金氏一想也是,她也确实困了,娘儿俩说了一阵子话,便渐渐沉入梦乡。
这一晚好睡。第二日韩真真便为小文打包各种行李,韩金氏给了小文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让他缝在了自己小衣里面,又给了他十几串铜钱,正吩咐他各种外出注意事项的时候,周佑藩的母亲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