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思忖之间,二娘花满香走了进来,眼间有万千种的情愫,仿佛是恨铁不成钢,但遇着夜鸾的眼神,眨眼间就成了笑意。
夜鸾起身,正要行礼,被花满香制止了,只说:“你好好休息,晚上为你接风,晚上王大人来了,一定要叫他满意而归。”
夜鸾低低喊了一声说:“二娘,你……”
花满香笑着说:“既然身为青楼姑娘,就该做好自己的事情,既然你不愿意呆在学院,那回来也未尝不可,这是你的选择,我和你大娘都不会过多干涉的。从小将你养大,我们对你有太多的期望,但你已经长大了,我们无权强迫你做任何事情……既然回来了,就安心做你的花魁,这春香楼虽小,但包你衣食无忧一辈子还是可以的!”
花满香说完,忧心地看了一眼夜鸾,看到她那惶乱的神色,完全不似离开之前那种无所顾忌,一时有些担忧,怕这一次去学院读书不仅没有帮到她,反而毁了她。
夜鸾看到花满香一直看着自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说:“二娘不必担心夜鸾,夜鸾自己知道该做什么,谢谢二娘的关心!”
花满香摇了摇头,然后一摇一摆地走出了夜鸾的房间,出门的时候,正好撞着站在门口的尤万芳,两人相视一眼,咧嘴苦笑。
自从有了青楼以来,这青楼之名远扬四海,可是青楼的女子却没有一个好下场。她们无一不是红颜薄命,像一颗流星般早早殒落。青春苦短,可是青楼的姑娘靠的就是青春,她们在有限的青春里将一生都挥霍殆尽,所以在未老之间,生命已经成为一段朽木。
社会容不下她们,就算容得下,她们自己也会愤恨自己这样的人生,含恨而死。美丽只是短暂的,她们在短短的几年里,将一生的美丽透支,然后再承受漫长的苦痛,度过一生。
夜鸾并没有困意,在过去十几天里,李雪净和陆听风已经让自己的心情和身体放松到极致,此刻除了淡淡的忧伤,在心底什么也没有,或许还有淡淡的想念。
想念那些学生,和那些夫子,想念那所有些阴森恐怖的森林学院。
夜鸾紧皱眉头,鼻间充斥的香味让她不由打了几个喷嚏,这时,门外响起了大娘尤万芳的喊声:“夜鸾,出来接客,你快看看是谁来看你来了!”
夜鸾别过脸,身体的右面就是一块大的不能再大的铜镜,铜镜中的脸有些忧伤,夜鸾摇了摇头,然后将那些一直放在那里脂粉一一打开,又用脂粉将自己略有些苍白而憔悴的神色遮掩了起来,又在衣橱里寻了一件颜色夸张的衣裙换在身上,对着镜子中仿佛不是自己的自己莞尔一笑,那个从前的夜鸾又回来了。
拿了一块帕子,将门狠狠推开,可是就在走出门的一瞬间,被廊下的一幕惊呆了。春香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招了些姑娘,那些姑娘的衣服都衣不遮体,香肩裸露,小腰的肌肤四处放着白花花的光,而一些客人的眼光如恶狼一般盯着那些裸露的肌肤,甚至有的客人的手已经不安分地放在那些细嫩的肌肤上肆意揉捏,夜鸾咽了一口唾沫,自己身上穿着的这件本已经夸张到极点的衣服,突然像某只落荒而逃的母鸡身上的羽毛。
大娘尤万芳抬头恰好看到了呆着的夜鸾,不安地瞥了一眼众人,发现没有人看夜鸾,慌忙跑上楼梯,拉着夜鸾到了房间里,说:“我的姑奶奶,你差点就失了你的颜色,若是今天你头一场不得人心,以后你该怎么办呀?这也怪我,看你回来太累,没有交待清楚。你走后一年,扬州上上下下都流行波斯风格的衣服,一夜之间,所有青楼都用这样的衣服来招揽客人,你也得换一换……暂先没有为你准备,那你先穿柳香香的!”
夜鸾一脸迷茫,任由尤万芳左拉右拽,一时问道:“谁是柳香香?”
尤万芳一愣,然后又说:“她是新来的一个姑娘,客人对她还算顶喜欢的,现在春香楼的生意一半可是她招来的,以后你要多教教她才是!”
夜鸾心间一凉,真是人一走茶就凉,不过一年的时间,这里已经有了新人,自己这花魁之位,怕还得看今天自己的表现好不好,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自己还在发愣,尤万芳已经叫人送过一套波斯风格的衣服来,那衣服只能勉强遮住胸部,下身的一件裙子后摆很长,可是前摆只到膝盖上方。虽然已经是暖春,但一向穿着几层衣服的夜鸾还是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抱怨说:“大娘,这衣服也太少了点吧,会很冷的!”
尤万芳本来还在为夜鸾上上下下忙乱着,听到夜鸾这么一说,尤万芳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说:“丫头,你得听我的,如果今天你不能惊艳四座,怕你从此以后就要被客人冷落,大娘尝过那样的滋味,不好受。既然你身在青楼,又不愿意去别的地方,你唯有使劲浑身解数,将客人的眼睛和心牢牢的拴住才是上策。那柳香香虽为初人,可她胆大心细,她十分懂得男人的心理,她就是要他们看得着,却吃不着,所以她在短短的一年之内,已经有了不下三十个客人包过她的场子,甚至比你当年的纪录还要高……”
夜鸾听了,只好低下了头,细细想着大娘的话,不无道理。可是镜子中的自己笑得却是那样的牵强,那衣服虽然肥瘦合适,可穿在身上仍然像是穿人别人的衣服一样别扭。
看着大娘赞许的眼色,一个劲的鼓励着自己,夜鸾就像第一次出场那样,小心翼翼,又十分羞涩地走出了房间,本想偷偷溜到人群之中,随便应付一下了事,却不料尤万芳站在廊上十分洪亮地拍了拍手说:“大家安静一下,大安安静一下,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春香楼的花魁夜鸾休养回来了,她十分念及过去大家对她的关照,所以今天夜鸾特意为大家准备了一支优美的舞蹈献给大家……”
楼下的那些客人本来自顾不暇,手忙脚乱,连眼睛珠子都一刻也歇不下来,突然听到尤万芳的话,都惊诧地抬起头来,一眼望到的,却是一个娴静优雅,仙子般的女子站在高处,一时之间那眼神像是被什么抓了过来,然后又用绳子牢牢绑了一样。
夜鸾向楼下微微一笑,然后在人群之中看到过去自己不少的客人都围在一个身穿水绿波斯衣裙的女子身边,不用细打量,就知道她那蛊惑人心的美,并不是因为夜鸾自身的颜色比她逊色,而是那种魅惑人心的眼神与举动,夜鸾在一年之间内,在那个读圣人言的地方,将这些眼神和姿态丢了许多,如今一时半会竟然想不起,过去的自己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将那么多的客人笼在自己的裙锯之下。
那姑娘仿佛有所感觉,用针一样的眼神回敬过来,嘴角讥讽似的一弯,然后又将眼神转向身边的一个穿着褐色绸缎长衫的王大人,并用葱一样的手指勾着王大人的下巴,将王大人的脸十分霸道的从夜鸾的位置扭开。
夜鸾一时之间,感觉到万千的疲惫向自己涌来,正伤感间,却听得廊下如潮水般的掌声响了起来,尖叫声和鼓掌声此起彼伏,一时之间,将夜鸾的愕然和那个绿色衣衫的女子的不屑淹没其中,仿佛这只是另一个时空的交流,而此时,夜鸾恍惚在看着另一个自己坐在那里,对人生的一切都不屑一顾。
要不是尤万芳一推,自己怕都要永远地在这里站下去。
夜鸾穿着极短的衣裙,感觉到自己的肌肤在空气里自由的呼吸着,虽然有点冷,但却毫无畏惧。
从廊上走下,转到右面的舞台之上,夜鸾向台下静静一望,四处一时鸦雀无声,夜鸾心间明白,在学校一年多,自己早将舞蹈荒疏,但此时站在这里不得不硬着头皮想着自己曾钟爱过的舞蹈姿势,脸上保持着僵硬的微笑。
正在尴尬间,那个绿衫女子突然从人群之中站起来走了过来,笑着拉着夜鸾的手说:“姐姐休养身体刚刚回来,一定对以前的舞蹈都生疏了,到不如让香香先来舞一曲,给姐姐挑个头,压压阵!”
尤万芳见了,知道柳香香在玩什么鬼把戏,忙要上前阻止,却被花满香一把拉住了,低声说:“有些事情,她必须面对,否则她不会清楚她的命运是什么!”
尤万芳心里咯噔一下,虽然知道花满香的话有一定道理,但却明白,夜鸾未必能承受这样的痛苦,从十三岁开始,她就是春香楼里红的发紫的姑娘,更何况有自己和花满香的保护,她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若此时让她承受这样的痛苦,怕会香消玉殒。
夜鸾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柳香香,心里虽然明白,但也不好拒绝,只是笑着拍手说:“好,这样才热闹,我夜鸾最喜欢跳舞时有人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