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黄昏,远映斜阳脉脉。巷道两旁鹅卵石铺就,溪水琤琮踏青苔。繁荫之下,街南大叶海棠绕树絮飞,粉嫩娇丽。圣洁莹白的八棵广玉兰树,雪满宝心路。树头花艳娇云,树底人家朱户。
此时,残蝉噪晚。
海棠雪漫下,伫立着一对少年人。
昏黄的暮色里,气氛压抑得难以流动,显出一种诡异。
“最讨厌我?!”张子辛冷哼一声,狭长内阔的凤眸倒映着凛凛的波痕,抬头望着树头花漾淡雪,声线凉澈如净阳:
“你七岁的时候爬树摔下来,是谁背着你在山林间赶了一个多小时。那时你却故意捉弄人假死……”
“……”宋阑晴对自己昔日的过错感到愧疚,小时候顽皮无忌,以好玩为乐,不懂顾及他人的感受,确实给身边人添了很多麻烦。尤其是从小玩到大的张子辛,她没少吓唬他。
刚才的话,她一时气急!口不择言说的,可泼出去的水,想收回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宋阑晴暗骂自己低能!心里愧疚又懊悔,脑袋垂得更低了……
“小时候你闯祸,是谁替你背罪责受罚。你几次不小心掉河里,是谁跳下去救的你。三年级被扔粉笔、四年级被弄坏笔盒、五年级校服被涂鸦、六年级被人拦路……到底是谁帮你狠狠教训那些家伙的!宋阑晴!你说啊——”
“……我刚才说的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再说,天才不应该跟白痴怄气的~我脑子经常不太好使,你也说过的……”
透过树隙绿影,宋阑晴小心翼翼地抬眸打量,见张子辛神色完全是杀气腾腾,完了!这家伙彻底黑化了,真是半点不能招惹!
“你这个——忘恩负义、没心没肺、脑子又笨又迟钝的女人!我——!!!”
他一时气噎,狠狠把后面的话收回去,蹙着冷眉,怒目而视盯着她!
气息森冷,宋阑晴小小打了个颤,不怕死地顶了一句回去,“既然都知道……干嘛还总来欺负我,又不好玩!”
“呵!”他怒极反笑,森冷的唇齿击声,寒气渗到人骨子里,让她的鸡皮疙瘩都悚然。
“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张子辛突然斩钉截铁扔出这句话。
“——!”
宋阑晴听得却是一悸心颤,他怎么会这么问!难道说,发现自己……?
不可能!不可能的!
惊诧慌乱下,她小后退了两步。
刚下过雨的青苔石缘很湿滑,宋阑晴刚一后退脚底就打滑,一下子往道旁的溪流跌下去。
“啊!”惊叫一声,她整个人失去重心,不受控制地后仰着倒下去。
眼看就要摔到溪里去了——
刹那间,张子辛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下往回拉,可路面湿滑,他脚底也是一滑,于是另一只手条件反射地,从宋阑晴后腰揽住抱紧,左手撑在巷壁上,两个人及时在青石边缘刹住了!
宋阑晴整个人都僵住了,手足无措到不会呼吸。大脑也停止运转,脑袋里一片空白一片空白。四周萦绕着,男孩子干净清新如暖阳的气息。
由于身高差,宋阑晴的眼睛正对着的,就是张子辛的胸膛,满目瞧着衣服,看不清对方此刻的表情。
旋即触了电一般,张子辛一下子放开了她,极快稍后退了几步,迅速拉开距离。
宋阑晴感觉到他在后退,不敢抬眸看,觉得这一幕实在尴尬。
朦朦之间,她好似瞥见了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凌乱。
“……你没事吧?”她小声问,刚才形势发生太快,不知道有没有拉伤什么的。
他低垂着凤眸,额前细碎的墨发遮住了眼神,微不可见摇了摇头。
见状,宋阑晴微微颔首,稍稍整理了衣袖,转过身,蹲下想拿起篓子,却忽的听见背后张子辛低低的喊了一声“西西”,声线低沉净澈。
宋阑晴放下篓子,站起来缓缓转过身,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过去我们很要好,什么事都会彼此担着。
可自从你从安溪回来,眉间总是蹙着,好像很多心事藏着,不似以前活泼,有时逗你也不会笑。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打开天窗说亮话,张子辛道出了多日以来疑惑和忧虑,
“在你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说,我都会帮你的!”
不愧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她的细微变化都被张子辛观察到洞悉了。
“没有。”她摇摇头,眸光清澈可见,心底轻轻叹息一声,很想说,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出口却道:“时过境迁,人总是要长大,要变化的。”
“……”张子辛审视着她,灿若星辰的眼眸里闪着幽光。同为发小的宋阑晴一眼便知他是在怀疑,可他却未置一词。
不管他是将信将疑还是压根不信,宋阑晴都不想就此话题再讨论下去,更不会把实情告诉出去。她打定主意,变为九尾狐仙这件事,这辈子都只能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否则将会给自己和身边人招来无尽的祸患。
“我先回去了,天快暗了。”她细细的轻声说了一句,端起装泥鳅的篓子,打算回家。
“我帮你拿。”张子辛快步走上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手中的篓子夺了过来,拎着走在前头。
两家都是住在方井巷,而且挨得很近。张子辛自小就帮她提东西,十多年都成习惯了,她也就不客气什么了。
两个人走过一段窄长的巷子,来到方井巷的巷口。
却见巷口的大树上,挂了成百上千满满的许愿囊,下面用青竹板镌刻了许愿人的名字。艳红的如藤萝瀑,千条万条垂下来。这棵,是老人们口中常念的神树。村子里,每年六月初七要进行许愿,招财引宝,富贵平安,图个心想事成的吉利。
“这么快,初七就到了……”宋阑晴感叹一声,呆在乡下不闻外事,她真是感觉不到日子的流逝。
“这个节日,不过是让人心有所寄,倾诉情绪而已。”
对一些事情,张子辛总是很理性直戳现象表面下的真实,他看着宋阑晴凝神望着大树,漫不经心地问,“你信?”
“茫茫沧溟之间,未必没有神灵庇佑。”
张子辛轻扯了一下嘴角,走到树下,伫立在挂满了竹牌的木板前。
宋阑晴走近,看他取下了刻有自己名字的竹牌,抽下一笺红纸,放在了木案上,好奇追问:“你要许愿?!可你不是无神论的么?”。
纤长白净的手指优雅地执起毛笔,临轩落笔,墨香缭绕馥上,高卓挺立的鼻梁,凤眸微睐,完美的侧颜说不出来的柔和好看,他粉色的唇角淡淡一弯,说:
“我把我的愿望许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