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遇见何牧人之前,孤儿野种云冲鹤离家流浪,其实一直混迹于乐会县一带私熟拜师读书,居无定所。如今兄弟相依为命,他们就结伴到一山林处,搭建一木屋,终于有个“家”。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何牧人学打猎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做梦都在追逐野兽,嘶吼打枪。他身手敏捷,意志坚定,常一人白天进山,傍晚归来,有时两手空空,有时满载而归。一日,何牧人对云冲鹤说,我晃了几个月,都没看到大野猪。云冲鹤说,你想打大野猪,我就带你闯深山去。一日,他们结伴回到县城,该置办的火药,干粮都准备好了,就上路了。数日后,他们抵达六连岭。六连岭山体由北向南延伸,不知尽头,六座山峰连绵相连,以此得名。远望而去,只见山脉直耸入天,莽莽苍苍,云雾缭绕,除非碰到特别晴朗天气,不然难见主峰顶端。 云冲鹤望着大山,语气严肃地告诉何牧人:“你性子爆烈,这是考验你的时候到了。跟野猪斗,不能耍疯玩狂,捕猎考验的是耐力与智慧,不在射程之内,千万别开枪,不然激怒它,说不定我们逃命都来不及。” 何牧人不以为然,冷笑置之。云冲鹤也不多说,带着他进入深山,随便转悠,熟悉地形。
黄昏,凉意顿起,他们于山脚一空阔处,燃起篝火,烧鸡烤肉,把酒对酌。夜晚的篝火烧得极是热烈,霹雳吧啦又吧啦霹雳地响,何牧人像心里有事,一地无话。 云冲鹤问:“你还在想着报仇的事?” 何牧人说:“那帮混蛋,就是上火山下刀海,我也要把他们揪出来。” 云冲鹤说:“你又不知道对方是谁,纵然你有三头六臂,又能奈何?” 何牧人昂首望天,目光深远,说:“外人都说抢我媳妇的不是海北盗,就是南洋盗。可我想了很多天,慢慢想出了一点头绪,这事应该不是什么海北盗或者南洋盗做的,我记得其中有一个口音,像是万州人。” “万州口音?”云冲鹤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听我爷爷说,在万州雷公岭一带,有一帮劫匪,专劫抢女人,连死了老公的女人,都熬不过当晚就被他们掳走。又据说,他们广布耳目,行动缜密,只有被他们踩点的,没有不遭殃的。” “雷公岭?”何牧人望着云冲鹤,仿佛看到了黑夜里的一盏星火,兴奋得要跳了起来。 云冲鹤接着说:“听我爷爷又说,他们有专门组织暗号,一律夜行衣出动,功夫十分了得。” “夜行衣?”何牧人身心抑制不住的一阵颤抖。
他想起那晚闯他何宅的匪徒,也是束身夜行衣。 这一夜,他们一句来一句往地聊着。云冲鹤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他爷爷年轻时曾闯荡江湖,经历数起腥风血雨的故事,听得何牧人热血沸腾,彻夜难眠。不知不觉的,天都亮了。他们烧了两只野鸡,填饱肚子,装好弹药,准备进入深山。何牧人一夜未眠,仍然精力充沛,他脑中现在想的不是大野猪,他的心早飞出六连岭脉了,翻到雷公岭上去了。响午之前,何牧人心不在焉地跟着云冲鹤山里转。山路越走越深,山里的阴气却来越阴沉。他问云冲鹤,会不会迷路。云冲鹤打保票说道,跟我出来,你放心。他就只好跟着,又不知道爬了多少路。 正当何牧人有些心灰意冷时,云冲鹤却突然兴奋起来,说:“别乱动,大家伙终于出现了。” 何牧人胃口被吊起,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大家伙来了?” 云冲鹤指着地上一条野猪滚过的路迹,说:“你看看这痕迹,明显是野猪留下的,它那味道,泡成药酒我都认得。” 何牧人顿起奋劲,紧握长枪,小心翼翼地紧贴何牧人前进。果然,不稍一会儿,只听见云冲鹤咝的一声,止住了他的脚步。
何牧人顺着云冲鹤的视线看去,在二十丈开外,有一只黑乎乎的家伙在啃着什么。 野猪!大野猪!何牧人心头都不禁跳了起来。 云冲鹤打了一个手势,俩人分头包抄,向前移动。走了数丈远,云冲鹤又打了一个趴下来的手势,何牧人就趴在地上,架起了猎枪。他握枪的手都颤抖了,一眼能看出,这只黑乎乎的家伙,有一百五十斤以上。 这家伙明显骄横惯了,没有感到危险正在降临,正大摇大摇地向着他们走来。这是一片坑洼不平之地,只有一条野猪自拱出来的小路,两边杂草从生。大家伙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举起头向空中嗅了嗅,似乎嗅出了一丝不祥空气,突然停下来,左看看,左瞧瞧。 何牧人的手心都激动得出汗了。数月以来,他拿着这威力十足的土统打鸟,都觉得是大材小用,天大的浪费。遇到鸟群,一枪发出去,都可能掉下两三只。然而今天面对这黑家伙,他没法确定,到底能不能一枪搞定。 他只有一枪,必须射中要害的头部,不然野猪疯了,他也会没命的。 这个狡猾的黑乎乎的家伙,不知嗅出什么味道,不再大摇大摆,而是用头不停地拱地上的草,杂草把他的大半个头都遮住了。这个效果很不理想,让人抓狂。
何牧人满头是汗,他扭头去看云冲鹤,只见他像死了似的趴在草坑里,一动不动。他不由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等着云冲鹤发号命令。 黑家伙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突然,它又停住了,抬起头来四处瞅一下,突然调头小跑起来。 何牧人急死了。再不开枪,它肯定就溜得没影了。他心里紧着,猛的开了一枪。沉闷的山林里只听见嘣的一声巨响,山猪被打中了,打在了他的颈上。黑家伙在地上滚了几下,突然又爬了起来,看见了发枪的位置,拔起腿,雷电一般向何牧人猛扑过来。何牧人大惊失色,立即拔出猎刀,准备拼命。就在黑家伙昂着头,即将冲到他面前时,只听见崩的一声巨响,就倒下去了。 这一次,大野猪没有打滚,而是倒在地上抽搐不停。何牧人和云冲鹤几乎同时跃起,持刀冲到黑家伙面前,发现它已经断气了。 何牧人惊魂未定,脚踢嘴骂:“娘的,狠东西,好险啊。” 云冲鹤吹着枪管,讥讽地说道:“你也知道险字怎么写?” 那天,他们一起将野猪抬到附近圩镇换了银子,心情特别满足。
可是兴奋的心情如昙花一现,一闪就无影无踪了,返乡路上,何牧人心情愈加沉重,思绪乱飞,东一阵西一阵,整个人像丢了魂了似的。云冲鹤见他心事重重,隐约有一股不祥之兆。果然,回到乐会的第二天早上,何牧人就不见了。他只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表哥,后会有期。 云冲鹤当即就抓狂了,扬起腿直追出山去,追了数里,连个鬼影都不见。疯了,疯了,这小子真的疯了,他嘴里不停地叨念着。突然,他停住脚步,好像想起了什么,立即调头往回狂奔。不稍片刻,云冲鹤跑回住处,当他冲进小木屋时,立即愣住了。猎枪还好好的挂在壁上。 云冲鹤一头雾水。枪还摞在我这,难道这小子会赤手空拳闯雷公岭去了? 天空下起了雨。如果没有记错,这是春天的第一场雨。漫天飞扬的雨像一张巨大的鱼网,一路撒下来,罩住了大山,高岭,河流,村庄,野兽,孤鸟,以及那萧索凄凉的杂草灌木。何牧人已悄悄地潜回坡盈村。天空烟雾朦朦,他站在何家院子,听着雨打后院树顶唰唰唰的声音,莫名的悲酸涌上了心头。何家后院种满了果树,有龙眼,杨桃,石榴,哗啦啦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