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月底还差十余天,咱再出城搜刮搜刮,绝对没问题。” 柏森半信半疑,阴阴地说道:“六,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月底之前必须给我凑够人数。要不然,用你们中国话来说,就吃不完,兜着走,明白?” 王阿六低声讨好地笑道:“明白,明白。” 柏森一扫之前烦躁不安,表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又点起了一支雪茄烟,转身对陈阿九悠悠说道:“中国猴子,你表现不错,好好干,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王阿六听得一愣,转眼看着陈阿九。那个一直战战兢兢,被唤作猴子的陈阿九不怒反喜,满脸阿谀之色地向柏森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说道:“多谢柏森先生赏脸。” 柏森身材修长,留着一幅络腮胡子,浑身的傲慢之气。他受了大礼,昂头哈哈大笑,对王阿六说道:“六,坐下喝杯茶吧。” 他嘴上说着,自己却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不动。王阿六何其聪明,说道:“今天活儿特多,还要回去处理,您忙,如果没事,咱家这就回去了?” 柏森嘴里又叼起雪茄,傲慢地挥挥手。王阿六和陈阿九见状,心领神会地鞠躬作别。 俩人出了门,过了得胜沙桥,王阿六竖起大姆指,操着本地话对陈阿九说道:“兄弟,算你狠,人家骂你猴子了,还能装成那模样。
” 陈阿九笑嘻嘻地说道:“还不是跟六哥学的嘛。” 俩人互搂着肩膀,说说笑笑,转眼就到了新兴街路口。突然,陈阿九如遇恶鬼,躲到了墙角。 王阿六轻蔑地望着陈阿九,冷笑道:“你咋了,老鼠撞见猫了?” 陈阿九从墙角伸出两只眼睛朝前望去,他看到有一个熟悉的影子,就在新兴街的数家招工馆前徘徊不去,心里却是又紧张又激动。 王阿六叉着腰,骂道:“到底出啥事了,搞得这样神神鬼鬼,没出息。” 话音刚落,陈阿九拉过王阿六,遥指前方,低声说道:“六哥,那里有一个现成的猪仔,而且绝对是大猪仔?” 王阿六定眼望去,冷笑道:“啥东西,还大猪仔,你看走眼了吧。” 陈阿九神秘地凑到王阿六耳边,嘀嘀咕咕起来。王阿六听得脸情黑一阵阴一沉,说道:“天下还有这等路窄冤家,这事听你安排,我帮你搞定他。 一晃半天过去,明晃晃的太阳,已挂天顶。何牧人出了谷街,东摇西晃,问路找工,都没人睬他,只得沿街继续晃荡,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新兴街。一到街口处,他远远的看见数条布条招牌在空中摇曳,上面写着巨大的三个字“招工馆”。
正当他准备要去问话时,有个声音朝他叫道:“兄弟,找工的吧?” 何牧人循声望去,见一矮胖中年裂嘴剔牙,立在一旅店门口对他笑着。那厮肥头肥脸,一嘴金牙。他头顶上方插着一面旗,上面写着“龙城客栈”。大旗旁,又有一张小旗在风中摇晃着,上面写着“招工馆”三个宋体字。那矮胖胖中年正是王阿六,他嘻嘻地摇手,上前将何牧人拉住,牵到了龙城客栈。何牧人目光深沉,扫视客栈。他看见,客栈规模不大,大门对面的墙壁上,供奉着武圣关羽神像,厅里收拾得不干不净,茶几,木椅,灰尘积淀,污渍可见。 王阿六叫人上茶,自己端起茶杯,自顾自话地说道:“小兄弟,我看你面生,怕入错了店,吃大了亏。我老实给你说了吧,一个强壮工,他们顶多给你八十两,你这幅身板,估计还得降价,给你六十两定金就很不错了。出了洋,工银子多少,挖矿的每日工银子就三十六个铜板,种胡椒的也就二十四个铜板,且还没有假期。做死做活,一月挣不到十两,那是人干的吗?你到我这里,我给你一百两定金,如果去挖矿,我给你开五十铜板一天,种胡椒给你开四十铜板,有礼拜天,还有假期。” 何牧人茶也不喝,盯着王阿六,哑巴了似,一动不动。
王阿六又哈哈笑道:“小兄弟,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咱们近亲不沾,远戚不带,我求的是啥,还不是一个利字。按往年,我这没有你这个价,但今年不同,之前来了霍乱,接着又整出个鼠疫,想下南洋的不是死了,就是倒了,我南洋那边老板又催得急,不得已提高价银子,要立即招够人数,月底出发。” 沉默良久的何牧人,终于问了一句:“老板,有本地工吗?” 王阿六叹息一声,拍着大腿,说道:“哟,说了半天,你是想找本地工。兄弟,我跟你说,本地工有啥好打的。你没看到海田河和谷街那帮杠杠吗,长年雨里来风里去的,能整出个啥来?谷街又没有金矿,要有都被那个刘财来挖去了,海田河也没有银子,要有也轮不到你一个外地人。我是年纪大了,跑不动了,只能开个破店维持生计,我要是你有这把年纪,头甩都不甩,直接下南洋发财去。
你不知道,就三年前从我这里出南洋的那拨人,个个都发家致富了,有的还带回个番婆,一到海口就到我这里炫,要请我吃酒,个个身上穿的,嘴里镶的,跟我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我可没少受刺激啊。” 何牧人眼光流动,闷声不语,似乎在犹豫不决。王阿六见状,笑着脸问道:“怎么样,小兄弟,好好考虑一下?” 何牧人望着老板,突的站起,径直走出客栈。王阿六急了,追上来,叫道:“嘿,我说小兄弟,你别走呀。这样,我看你也算是厚道人,如果想做本土活,我这里有份工,你做不做?” 何牧人眼睛一亮,望着王阿六,等待他说下去。 王阿六说道:“如果愿意,帮我守店也行。”说着,他掏出几两银子,把银子塞到何牧人手里,叫道:“这样,这点银两算是我给你的定金,本地工,南洋工,随你挑,你回去考虑一下,行的话你赶明给我回话。
” 何牧人望了望手里那破银子,冷笑道:“阿六老板,你还不知道我叫啥名字,我要跑了,你这银子怎么办?” “我相信我王阿六没看错人。”王阿六昂头哈哈大笑,挥挥手又说道,“你回去好好考虑吧,想好了再给我回话。” 王阿六话才说完,何牧人脸色阴沉,话也不说,突的将银子塞回王阿六手里,抬腿便跑,一口气跑出了新兴街。何牧人沿着海田河小步慢走,他望着遥远的天空,不禁发起呆。大地沉默,烈日悬空,头上一阵鸟一列大雁正从头上掠过,无声无息地变换飞行阵势。码头上人群稀落,船都出港了,河里泛出白光,腥热的风拂面吹来,浑身痒意,恍惚之间,仿佛有个声音正在远方呼唤着他,那是来自他最遥远心底的声音——与其沉默至死,不如撒尸野外,死也要做个海阔天空的闯荡鬼。 一股悲壮的情怀喷涌而出,何牧人拍着沙子,激动得猛跃而起,一下子就愣住了。郑兰兰已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甩着两条辫子,歪着头调皮地笑着。
清末民初,我们海岛女子的穿着打扮,处女梳两条辫子,出嫁之后,为人妇人,就只能从中间盘一条粗辫,中老年妇女就没这讲究了,头发多要盘起来,用一网丝将它团团罩住。 郑兰兰甩着那处女特有的双辫,她那少女灿烂的笑容,就像午后的阳光纯洁无暇,照得何牧人一阵刺眼晕厥,心猿意马。她挺着香醇的胸脯,上前拉他的手,含情脉脉地问道:“你跑哪去了,让我好找你。”自甘蔗林那动人心魄的初吻过后,这个少女打心里就认定眼前这个男人了,她气如暖风,轻轻说道:“我们回去吧。” 何牧人像犯错的孩子,被郑兰兰牵着向横沟溪走去。何牧人浑身不自在,如若芒刺在背,他过了岸,突的猛转身,望见溪对面一个黑影像被风刮倒了似,闪的一摇,就趴于地上一动不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惑涌上他心头,他掂起腿跟又望了望,可是过了好久,倒地的那付之东家伙耍了赖,再也不见坐起来。 郑兰兰也顺着何牧人的眼光望到河对岸,奇怪地问道:“你怎么啦?” 何牧人心神不宁,什么也没说,拉起郑兰兰突突地就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