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情况下,写作并不顺利,卡夫卡变得越来越焦虑:"这是……恐惧,对写作的普遍的恐惧,写作是一项可怕的劳动;但不从事这项劳动又将是我最大的不幸。"写字台上的工作永远不允许创作者打卡下班。11月,卡夫卡时不时地被"军官、柏林人、法国人、画家、夜总会歌手"分散注意力,不知不觉浪费了好几个晚上,这徒然增加了他因为不能写作而产生的内疚。
不过,卡夫卡却在这个时期创作出了一部比以往作品都更为重要的短篇小说。1907年5月,卡夫卡在给布洛德的信中,让他看了"两个章节",指的就是这篇小说。两年后,1909年7月,他又一次提到它。这部小说最终没有写完,名为《乡间婚事的准备》(Wedding Preparations in the Country),在卡夫卡死后出版。布洛德认为卡夫卡应该在1907年写了这篇作品,理由是作品的第一稿是用哥特式的花体字写成的,而从1908年起卡夫卡就放弃使用这种字体了。尽管这篇小说缺了几页,而且没有结尾,但故事却精彩动人,它不但不像《记一次战斗》那样抽象,而且对人和真实世界做了极为详尽的观察。它没有过多的表达作者个人的幻想和焦虑,在某些方面可以看作是《变形记》的雏形。这篇小说恰到好处地描述了布拉格大楼林立("大楼的门上钉着小小的公司水牌")、街道纵横的都市景象:"马抬起细细的前腿,像山间的岩羚羊一样大胆。"小说以文字游戏的方式,借助德语语法中的"人"和"我"的不同,表现叙述者身份的变化,从而将真实与自我区分开来。故事的中心人物是一个新郎,他坐着火车去乡间迎娶新娘(主人公借此把他的另一个自我丢在身后,那个自我变形为一个甲虫),火车上的乘客同时还有经营男子服装店的生意人(无疑是以赫尔曼卡夫卡为原形)。故事表面上采取了肤浅的自然主义叙事套路,但是卡夫卡在其中加入了神秘、令人不安的因素,在一处对乡下场景的描写中,他突然写道:"没有人敢到那里(乡下)去,但是谁能控制他自己呢?"由于后面的原稿缺失,叙述不久就中断了。尽管这多少有点让人泄气,但这部作品仍然表现出卡夫卡那经过打磨的小说技巧,这种技巧后来发展为谜一样的、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叙述方式。
与此同时,卡夫卡必须设法用更多的时间写作。起初他希望能到邮局工作,因为那里的工作时间较短,但最终他的努力化为了泡影,随着1908年新年的到来,他越发感到工作前景一片黯淡。他向黑德维希抱怨说,这是一个"讨厌的礼拜",似乎总也到不了头,他觉得这次他真的该去"自杀走廊"了。然而,他仍然看不起自己写的东西:"让我用这类故事遮掩自己,就像一个病人为了取暖拽他的毯子。"1908年初,他发表了自己的第一篇作品,这可以看作是对痛苦工作的补偿。弗朗兹布莱主编的双月刊杂志《许珀里翁》在当年第一期(1~2月)上刊登了卡夫卡的八篇非常短小的随笔,后来它们都收入了卡夫卡在1913年出版的第一本书《观察》(Betrachtung)当中。
布洛德的友谊是卡夫卡力量的源泉。他对布洛德开玩笑说要订一个计划,在凌晨五点钟开始他们的夜生活,那时他们将和特罗卡德洛的社会名流一样,熬了整整一夜,口袋里空空如也。布洛德生日那天,卡夫卡写信对他说:"我对你的爱胜过对我本人的爱,比蕴藏在我心中的所有爱情还要多……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靠这种爱获得拯救,比你知道的次数还要多"。眼下,这种爱对卡夫卡来说尤其珍贵,"我比以往更加对自己感到迷惑,我在完全清醒时却觉得恍然如梦。"他再一次努力寻找一份新工作,在7月初,"毫无意义,完全毫无意义地"申请一份新的工作。终于,这次他的愿望实现了。
卡夫卡于7月15日离开了里维斯特保险公司,并于30日到布拉格的波希米亚王国工伤事故保险公司报到。卡夫卡递交了用不同语言写的两份求职书--一份用德语写成,一份用捷克语写成,并在求职书强调他能够流利地使用捷克语交谈和写作,除此之外还能够熟练运用法语和英语。十年后,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宣布成立,由于卡夫卡能够自如运用捷克语,才没有丢掉这份工作。与商业化的里维斯特保险公司不同,这是一家半国营性质的公司,苦于政府投资有限,同时也吸收私营企业主的投资。这家公司成立于1891年,是那个时代大型工业在波希米亚扩张、工会运动蓬勃发展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