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是小男孩时,我还不会游泳,有时我同父亲一起到浅水池去,他也不会游。然后我们光着膀子坐在小吃部那儿,每人要一份香肠、半品脱啤酒……你可以试着想像,一个魁梧的男人手里拉着一个小小的、畏怯的骨头架子是什么模样,想像一下比如我们在黑暗狭小的更衣室里怎样脱衣服,然后他怎样不顾我害羞,硬把我拽出去;想像他又怎样把他所谓的游泳本领教给我,等等。可是这一切结束后有啤酒喝!
1924年6月2日,卡夫卡去世前一天,他给父母写了最后一封信。他试图劝阻他们不要来看他:"我还是不够好看,根本不值得来看我"。但他努力用乐观的笔调写信。他提议和父母聚聚,"我的意思是一起在一个美丽的地方安安静静地住上几天,不受任何干扰。我不记得我们上一次这样相聚的时间了……然后再'喝上一杯好啤酒'……在炎热的天气里,我总是想起我们过去常在一起喝啤酒,那是在很多年前,父亲带我去公共游泳池的时候。"然而,此时的卡夫卡力不从心,连写完一封信的力气都没有了。多拉把这最后一封信从他的手中取出来,在信的末尾草草写道:"我从他的手里取出了这封信。"
在他临终前,有人问起了菲利斯鲍尔,他用潦草的字迹在一张便条上写道:"我本来打算和她(还有她的女友?格蕾特布洛赫?)一起去一趟波罗的海,但由于我很瘦,再加上其他一些顾虑,我羞愧地取消了计划。"似乎有人问他,他是否爱菲利斯。他在便条上写道:"在她肯理解我的程度上是爱的,她在任何事情上都是那样。她长得并不美,但体格苗条,身材很好,据说她的身材一直保持得不错。"
6月3日凌晨四点,卡夫卡呼吸极为困难,多拉把克洛普施托克叫进了病房。克洛普施托克又叫醒了值班医生,后者给卡夫卡打了一针樟脑注射液,但没有产生效果。午后,克洛普施托克又给卡夫卡打了一针,同样没有用,接着他就让多拉去邮局办事。这是卡夫卡事先和克洛普施托克事先约定好的:不要让多拉看到最后的时刻到来。按照布洛德的说法,卡夫卡要克洛普施托克给他注射大剂量的吗啡,并说:"杀死我,否则你就是凶手!"。然后他又粗暴地(这有违他的一贯风格)示意护士修女安娜走开,并扯掉了心脏助搏软管,把它扔在地板上说:"别再折磨我了,何必延长痛苦呢?"打完针后,克洛普施托克从床边站起来,卡夫卡说:"不要离开我。"克洛普施托克回答说他不会离开他的。卡夫卡则用深沉的嗓音说:"可我要离开你了。"片刻之后,卡夫卡在迷迷糊糊中把克洛普斯托克当成了妹妹艾丽,就让她走开,因为他怕自己传染给她,克洛普斯托克微微动了动,卡夫卡说:"对,就像这样,这就对了"--读过布洛德的《卡夫卡传》的人都认为这是卡夫卡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很长时间以后,20世纪50年代初期,修女安娜向我们回忆了那个6月的早晨:"关于作家弗朗兹卡夫卡,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不过他是惟一一个让我无法忘记的病人,他去世时一切是那么简单,又那么动人心弦,我们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床边泪如雨下"。她提到多拉从邮局里匆匆赶回,手里拿着一束鲜花,一定要让卡夫卡再闻一下。接着,安娜吃惊地看到,卡夫卡最后一次抬起了头,深深地闻着花朵的香气。"难以置信,但更难以置信的是他的左眼睁开了,仿佛他又活转过来。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微笑起来表情是那么地丰富,在他不能说话以后他就用眼睛和手交流。"
他向医生提出的最后一项要求获得了满足:"带田野里的百合花来,但不要带注射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