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对劲的是晚上,没有她温暖的体香在怀里,他睡不着……
他二十九年来第一次失眠。他的睡眠一向很好,头一沾枕就睡着,一夜无梦到天亮。可是现在,他失眠了。
以前她在医院值夜班,总会在他睡前来个电话。听着她的声音,感觉到她就在身边,他可以睡得踏实沉稳。
可是现在,她在触不到感觉不到的遥远的地方。
失眠的夜晚,放弃数绵羊,索性爬起来写稿,刚打开计算机,电话铃响了起来。鹿野清拿起话筒,“喂?”
“是我。”
是她的声音。他的心一下子安回了原处,所有的不对劲都消失了,“嗯?”他只是温柔地回她一个鼻音,像每一次鼓励她说下去时一样。
“还没睡吗?”
“睡不着。”
“现在已经过了你的睡觉时间了。”她有一丝惊讶,他的作息一向规律得可与时钟媲美。
“你不在,我睡不着。”
是她听错了吗?他的语气似乎有点可怜兮兮的撒娇的意味。她的心柔软了几分,“你白天还要上班,又要写稿,睡不好怎么行呢?”
她温柔而担忧的语气令他心情愉悦起来,“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打电话给你。”
她沉默了几秒,“我住的学生公寓只有一部电话,在楼下大门口,接电话很不方便,还是我打给你吧。”
“每天都打?”
她迟疑了一下答应了:“每天都打。”
“好的,那我等你的电话。”如果每天睡前听听她的声音,相信他一定会睡个香甜的好觉。
“嗯……我的学习很顺利,也许会提前回去……”
“真的?”他的惊喜沿着电话线一直传到她心里。
“嗯。”她告诉自己要尽快把事情办好,好早点回到他身边。
“宝宝……”
“嗯?”温柔的鼻音,每次听到这两个字。她的心总会化为棉花糖,奇异地温暖、柔软而甜蜜。
“我……很想你……”他想说的不是这一句,而是那一句,三个字的经典语言。
“我也想你。”
“等你回来,我有话告诉你。”那三个字还是更适合面对面地说。
“我也有话告诉你。等我回来。”她决定把一切告诉他。
“等你回来。”他像在念庄严的誓言。
二、一去无踪
她没有来电话。
第二天晚上,他一直在电话机旁,直到天亮,铃声都没有响。他怀疑话机坏了,拿起来仔细检查,又试着用手机拨打,确定电话没有问题。
可是他没有等到她的电话。
也许她太忙忘记了,也许有事耽误了,他安慰自己,可还是禁不住担心,她会不会生病了?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发烧却没人照顾的画面总在他眼前闪,他冲动地想飞到她身边,却不知道怎么找到她。她说进修的具体地点、内容和住宿都由那边安排,要到了那里才知道,可是昨天她来电话时,他又忘了问。他决定明天到她工作的医院问她在美国的地址。
心不在焉地上完课,鹿野清连午饭也无心吃,立刻换好衣服准备去医院。刚走出办公室,就看见严书苓笑吟吟的俏脸。
“鹿大哥,要去吃饭吗?真巧!”严书苓装出巧遇的样子,“校门对面那家排骨饭很好吃,一起吃吧。”
“不了,我要去医院。”
“医院?你生病了吗?”严书苓吃一惊,关心地伸手摸他的额头。
鹿野清偏头避开她的手,“我没有生病。我妻子在德康医院工作,由院方安排到美国进修,我去医院问她的地址。”
“德康医院?”严书苓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就是那个贩卖人体器官的医院?”
“你说什么?什么贩卖人体器官?”
“你不知道?报纸、电视台、广播也报道了,很轰动耶!”
几乎一夜没睡,又心有牵挂,他今天早上没有像平时那样边做早餐边听新闻,也没有看报纸,“我去医院。”他丢下一句话匆匆离开。
“唉,现在医院被记者包围着,你根本进不去……”严书苓只来得及对着他的背影喊。
德康医院果然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手持录音笔、照相机、采访本的新闻记者蜂拥在大门外,等待院方有人出面接受采访。采访车停在路边,拿着话筒的主播面对镜头侃侃而谈:“各位观众,我们现在正在德康医院的大门外,等待院方接受我们的采访。但是我们已经等了四个小时,院方仍然没有人出面。现在我先采访一下现场的民众,这位先生,请问你对德康医院贩卖人体器官的丑闻如何看?”
一只话筒突然出现在距鹿野清鼻尖三公分处。
鹿野清伸手挡住镜头,“对不起,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是来找人的。”
“你来找谁?是这里的记者还是医院的人?”女主播立刻发挥她的新闻敏感性,追问到底。
“我妻子是这家医院的住院医师,我是来……”
“啊!”女主播突然兴奋地尖叫一声,对着话筒用颤抖的声音说,“各位观众,这里有一位与医院有密切关系的知情者,下面我将对他进行现场采访。”话筒一伸差点敲落鹿野清的门牙,“这位先生,你叫什么名字?你认识德康医院外科主任徐XX吗?你对他贩卖人体器官一事是否知情?你认为院长陈XX是否知情?他是否参与此事……”
一大群文字和摄影记者灵敏地嗅到新闻的气息,拥上来包围住他。
“对不起,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鹿野清一面躲闪着几乎砸到脸上的话筒和镜头,一面拼命想挤出人潮,可是迎上了更多录音笔和相机。
多亏勤于锻炼的好体能,鹿野清总算挤出人群,立刻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医院大门跑,一边冲着保安大喊:“快开门!快开门!”
保安看得犯糊涂,他们奉命严守大门,不放一个可疑的人入门。可是这个被大群记者追着跑的人大概就是医院的人吧?没来得及多想,在他冲到门口时条件反射地为他打开大门,然后飞快关上,差点夹住鹿野清的脚跟和一个记者的鼻子。
医院里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自从爆出贩卖人体器官的丑闻,没有一个病人上门求诊,住院的病人也吓得纷纷转院,就怕迟了一步自己身上的某个器官就被装进冰筒,拿去卖钱了。平时忙得走路都要读秒的医生护士突然闲得打蚊子,三个两个聚成一堆,低头议论。看见陌生的鹿野清,急忙住口,用警觉不安的目光审视他。
一个主管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你是谁?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叫鹿野清,内科住院医师简之华是我的妻子。”鹿野清友好地颔首。
中年男子眼中的疑色未消,“简之华医师?我不认识。”整个医院的医生、护士加上其他工作人员有上千人,谁也不可能全都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