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是女的吧?她们穿衣服么?不穿衣服多不要脸呀!可是话又说回来,穿着衣服怎么游水呢?”“还有,她们上茅厕么?怎么上呀?”…………
晏晴语塞了N次之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在21世纪辛辛苦苦读了十几年的书,那简直都是白读的呀……连一个尚未启蒙的古代小孩都应付不了……她真心觉得挫败极了。
这厢她使尽浑身解数应付思维发散的小青豹,万没想到窗外有一人已驻足良久,就是左等她不来、右等她不来,终于忍不住自己亲自去灶间送碗的景祯——他对自己用过的碗筷也嫌弃得不行,要让他再对着它一会儿,他估计就要忍不住直接从窗户丢出去了。
想想此时到底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才强忍住这种冲动,纡尊降贵地自己跑一趟灶房,权当饭后消食了。一路上心里暗暗气闷不已,那可恶的丫头一定是故意的!这到底是怎么娇养出来的脾气?也太大了吧?不就看了她两眼么,至于就气跑了?
从灶间出来犹自不爽,待踱到青豹他们房外,看到那半掩的窗户里,当了甩手掌柜的女子正搂着青豹在炕上说话呢!两个人时不时笑闹成一团,极是欢快,见此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原来她正柔声细语地给那孩子说故事,原本她的声音是清凌凌的,让人想起山中叮咚作响的清泉,此时却刻意放缓放柔,带了一丝甜腻软和的尾音,与先前同他说话时客套疏离的口气截然不同。
再看她面对那孩子时,眼神格外专注,眉梢眼角都柔软了线条,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质,以致一张清丽面庞似乎都发出朦胧的光来,几乎令人目眩。他对女人不了解,印象中从未在别的女子脸上见过这种神情。他不知道,这有个专有名词,叫做母性的光辉。
他只是莫名有些感慨,心想这女子对青豹这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孩子,倒真是一片真心。
而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便更是诧异。这女子讲的故事简直闻所未闻:先是讲有个遥远的国家,公主中了妖婆的法术,一睡便是百年,最后被一个俊美的皇子给救了;又讲大海里有人鱼族,人鱼公主钦慕人类的皇子,不惜将尾巴变成腿混入宫廷,最终却因求而不得化作海上的泡沫。
虽然小青豹时不时打个岔,但这并不妨碍景祯听了个大概。他自小儿可没有听过什么故事。父皇母后对他寄予厚望,要求极为严格。三岁多即启蒙,六岁开始,由皇帝亲定学识渊博的大儒、战功赫赫的将军担任文武师傅,学习经史子集、弓箭骑射,每天从不间断,更何况还有诗、文、书、画、音、律等课程穿插其中,安排已经如此之紧,还要挤出时间来博览群书。他整个童年时代,偶尔只能在母后那里享受片刻温情,旁人断没有谁会胆敢把他当做一般孩童来对待,更遑论给他讲个睡前故事了。
因此,当他听到晏晴说的故事,先是觉得极为新鲜,而后便觉出不对来。大周朝什么时候流传过这些奇特的传说?特别是那人鱼公主的故事,实在可疑。
他倒是在前朝《寻异记》中见过有关人鱼的记述,依稀记得书上说的是“渔人出海,见浪中立一妇人,髻鬟纷乱,皮肉白如玉,脐以下乃鱼尾,遍覆红鳞,泪落成珠,人鱼是也。”
可这世上哪有人真的亲眼见过半人半鱼的妖女?再者,此书因是前朝遗物,民间早已列为禁书,仅在皇宫大内有数册孤本。看过此书的人本就寥寥无几,都不过晒然一笑,认为这书中所记述的种种奇异生物乃是前人杜撰。这女子从哪里得知人鱼一词?又从哪听到这关于人鱼族的缠绵悱恻的传说?
因着前两日府里传来的消息,他判断这女子对自己不利的可能性极小,已经逐渐撂开手去,不再关注她。可此时对这女子的出身、来历,他却又想要一探究竟。这一份好奇心,让他对她重新燃起了一丝兴趣。
屋内的晏晴哪里知道这一茬?她忙着应付青豹层出不穷的问题,根本就无暇他顾。好在青豹并不难缠,晏晴答不上来,用别的故事一打岔,他也就不再继续纠结,继而兴致勃勃地往下听。两人东扯西拉地说了大半个时辰,晏晴好声好气地与他商量道:“咱们还是稍休息一下罢。姐姐知道的故事很多,等你美美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咱们再来讲也不迟。”青豹听了,乖乖点头,意犹未尽地躺进被窝。
晏晴终于得以休息一下她绞尽了脑汁的脑袋和冒烟的嗓子。帮青豹掖好被角,她便起身出去,打算先去一下茅房,然后去灶房看看准备些什么晚饭。
院子里头柴房后面便是茅房,虽然十分简陋,但幸而打扫得勤,倒并不污秽。因为晏晴是个姑娘家,上茅房多有不便,石斛想得周全,创造性地钉了个木牌儿在门上,一面写着“有人”,只要有人在里面,就把有字的这一面翻出来,如此也避免了许多尴尬。
窗外的景祯思绪连篇,有些走神,待听到晏晴往外走的动静,要疾步离开已然来不及,只得匆忙转身,做出个正巧路过的模样。他平生还从未听过人家壁角,更遑论还被人迎头碰个正着?一时满心急于离开现场,连自己转反了方向都没意识到。
晏晴一出门,就看到景祯面色不虞,紧皱着眉头,大步迈向……茅房的方向,见他疾步往前走,表情又如此严肃,她顿时悟了。噢,萧公子这是,吃坏肚子了?
她立刻便停步让到一旁,横竖自己也不是很急,这种时候,当然还是要发扬一下人道主义精神的。
景祯走了四五步便觉出不对来,尴尬地停住了脚步,待他转过身来,见那姑娘站在房门口满脸好奇地望着他,随后说的话则让他面红耳赤:“萧公子,您不必客气,茅房您先用罢!”
只见他如玉的脸庞迅速染上一层绯红,容色绝艳,令人不可逼视,可回答却是十分气急败坏:“什么茅房不茅房?!你一个姑娘家,怎地如此粗俗?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矜持?”
晏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敢情这位是憋坏脑子了?她好心将茅厕让给他先用,他竟然反过来指责她用词不够文雅?
景祯觉得自己此生从未如此丢脸过,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揪住了现形一般,直至恼羞成怒。他惯来老成持重,此时却完全不知道怎样应付这种状况,只得将涨红的脸板了又板,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大步跨过,迅速走回自己的屋子。
其实他真是多虑了,晏晴完全不知道他一直站在窗外,更不知自己照搬的现代童话已经被他尽数听了去。她只是看着这俊美公子落荒而逃的身影发呆,心想古人真是太传统了,自己不过客气了一句,说了句茅房您先用,就让他害羞得厕所都不去了。还看不出来,这位萧公子走南闯北的,竟然是这么纯情的人啊!话说这么生生憋着,真的没有问题么?她立在门口啧啧叹了一回,摇摇头自顾自去茅房了。
那天下午,景祯都没有再出过屋子半步,晏晴以为是她把他吓了回去,十分过意不去,连水也不好意思给他送去,怕引起他什么不好的联想。
早上的一壶茶早喝完了,整个下午都不见有人送水来,景祯当然十分渴,心里愈发气闷无比,难得一回盼着林笙快些回来,他再也不想出去与那女子打交道。回想从头一次见面她就开口向他索要银两,到今天发生的这件困窘之事,似乎每次她都能轻易惹得他失态。
翼王殿下闷在屋内生气,始作俑者晏晴却浑然不觉,她在灶房愁晚上吃什么,愁得头发都白了!张老头儿已经来探看过两回,见她什么都还没开始做,已经发了一通脾气,絮絮叨叨地说晏晴越来越懒,中午一碗素面就打发了他,晚上也不想着做些实在的菜肴弥补,说得她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好在就在夕阳西下、天色逐渐变暗时,青虎回来了。只见他满身尘土,带着一身凛冽寒气跨进门来,直接往灶房大步走去。
晏晴正站在灶台前愁眉不展,待青虎进得门来,她定睛一看,便心下一松,欢欢喜喜地迎上去:“青虎哥,你可回来了!今日活计做得怎样?累不累?”
青虎脸上虽有疲态,精神却十分好,将身后背着的一个包袱取下来放在灶台上,一边解开一边笑着道:“我挺好的,这点子力气活还能受得住。你快来看看这是什么!”晏晴一瞧,见那包袱里躺着好肥一只大公鸡,鸡冠子鲜红,已经扭断了脖子断了气。还有两大颗新鲜白菜,几根猪大骨,一小堆干榛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