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挑拣拣两三年,都没能挑中让萧皇后满意的儿媳妇。后来她不幸突然染疾,很快就病入膏肓撒手人寰。到死都没能为嫡子张罗上可心的王妃,成了她一桩抱憾终身、不能瞑目的恨事。
景祯在皇陵里立下重誓,要为母后守孝三年。好容易出了孝,老七便从天而降,并迅速顶替了他之前的位置,成为皇宫中、朝廷里最炙手可热的皇嗣,而他被封为翼王远走边疆,婚事更是耽搁了下来。
这么一来二去的,他竟然拖成了大周朝最著名的钻石王老五,要搁在晏晴的时代,讲得好听点儿,叫“大龄未婚官二代”,说得不客气些,得称“剩男’。包括萧相、公孙先生、伍将军在内的一干关心他的人都急得不行,他自己倒是不怎么上心。因为对女人,对婚姻本身没有什么期待,所以他并不觉得多了一个王妃,自己的日子会好过到哪儿去。无非就是开宗庙祭祖的时候有个人站在旁边陪着一同磕头罢了。哦,还有就是能尽快有个一儿半女的,让那些皇兄皇弟们没法再在自己面前炫耀。
旁的好像也就没有什么了。
这种事情,只要皇帝不急,太监急死也没有用。这一年多来,郑管家苦心搜集了几十幅京城里头适龄未婚贵女的画像,眼巴巴将他盼回了京城。那些卷轴就高高堆在他书房的案头,他却只在回来的头一晚草草翻了翻,就撂在了一旁。
倒不是他真的完全对婚事漠不关心,其实是他觉得反正自己都已经晚婚了,索性顺其自然,现在还没有必要在这事上浪费精力。将翼州这一块查个彻底,才是眼前头等要命的大事,片刻都不容耽搁的。
因此,说句有些伤自尊的话,京城那些世家大族的贵女都还不在景祯眼里,像晏晴这种平凡至极的平民女子,若不是之前对她的动机极为怀疑,大概都不会得到他一个正眼相待。
这几日相处下来,卸下了大半疑虑,他对她最大的印象就是挺清秀,不像一般乡野女子那般粗鄙,比较擅长厨艺,如此而已。等他过几日离开了这个地方,估计要不了两三天,她就会变得面目模糊,被他彻底抛诸脑后。
此刻外面传来敲门声,他就知道必是晏晴来送吃食,便开口道:“进来。”
这是他一贯的口气,与往常并无不同,声音固然悦耳,却自有一种淡淡的威仪。
门外晏晴听了不由腹诽,心想这萧公子架子真大,连个“请”字都不肯说,这口气是使唤他家奴婢呢?果然哪个时代的富二代都没教养!枉她从早到晚地替他做饭。
摇摇头推门而入,却还是习惯性地笑了笑,将手中热气腾腾的一海碗手擀面奉上:“萧公子,到用午膳的时辰了。”
景祯点了点头,见面前的女子今日装束有些怪,腰间系着块粗麻布(晏晴找来的废布料,当做围裙),越发显得腰身不盈一握,想来是怕锅里的油溅到身上弄脏衣物?心思倒是灵巧。又想这姑娘怎么穷得连身换洗的衣裳都没有?自打他醒来看到她,她便整日穿着这身棉裙忙忙碌碌,纵然千般爱惜万般小心,也做不到整洁如新啊。
他素来是个有洁癖的,对下人要求极严,王府里头灶房里烧火的粗使丫头还强令一天换一回衣裳呢!想到这个,他似乎能隐约从她身上闻到一丝儿烟火气,便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看在晏晴眼里,先是不解,随后便十分惊奇。
哟,这位公子爷似乎是在嫌弃自己?她几乎忍不住想笑。自己再不济,怀里头还有二两热乎乎的银子呢!哪像面前这位,不但身无分文,还欠了一千多两银子的巨债,却偏还要摆出个高冷的模样儿来,嫌弃她这个劳动阶层,他凭什么呀这是?
她对这位萧公子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虽然空有一副好皮囊,却半点不知体恤人。就看木生,虽是他的侍从,可人家也是个人,天天在他炕下打地铺冻成那样,也不见他有丝毫动容,那般心安理得,仿佛天生谁都比他贱一样。
(景祯:冤枉啊!不是别人都比本王低贱,是本王比别人都高贵好不好?出身皇家是本王自己能选的么?>_<)
一句话,她觉得这男子就像只傲娇的孔雀,好看是好看,可让人一点儿都不想亲近。
景祯若知道她此时心中所想,怕是要气急反笑。孔雀?他乃是货真价实的龙子凤孙,这死丫头眼神要差到什么程度,才能把凤凰看成野鸡?
尤其是她此刻站在他面前,他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自上而下审视一般看着她,她依然腰背笔直地站着,只微挑了清秀的眉,一双清澈的杏核眼微微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要这般瞧她似的。
他自然不会回避她的目光,笑话!难道他竟会怕了她不成?
两人眼神交汇只几息的功夫,他却觉出些异样。只见她一头半长的青丝只用一块青色方巾包着,清丽的面孔脂粉未施,浑身上下无一丝女儿家应有的装饰,素到极致,却奇异地显出独特的楚楚风姿来,莫名地让他联想到江南春雨濯洗过的杏花。
杏花?自己真是疯了。窗花才是罢!大概自己在屋里闷得太久了吧?太久没与人交流,这才有闲心打量这个送面来姑娘?一定是这样!
还有更奇怪的,如果旁人这么直视着他,他会顿生被冒犯之感,并一定会立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不悦。可此时在那女子大胆至极的直视下,他竟然隐隐觉得自己有些失礼。
这让他觉得有些狼狈。意识到这一点,他便带着刻意的疏远淡淡点头:“有劳。搁着吧。”
晏晴闻言,搁下碗转身就走,留给他一道干脆利落的背影。
景祯更为不解。她这是,生气了?可为什么呢?进门的时候不是还好好儿的!方才明明是她先瞪着他看的,他都还没生气,她倒先使上小性儿了?果然女子都是九曲回肠,阴晴不定。他悻悻地摇摇头,幸亏自己不用整日同这种麻烦的生物打交道。
晏晴出了景祯的屋子就不再生气了。真是的,这人谁呀?没几天就各奔东西拜拜了,跟他生气,犯得着吗我?这么一想,就脚步轻快地拐进了青豹房里。
青豹已经吃完了面,正一口一口极珍惜地喝面汤。晏晴摸了摸他的头,先将炕上胡乱放着的弓箭拿起来重新用布条缠好,挂在门后面的钉子上。虽然她不知道青虎为什么下了山就将这张弓用布包得严严实实,但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她便顺手做了,然后又打开半扇窗户好让屋内透透气。
就在她做这些的时候,青豹已经将汤喝得一滴不剩。她便收拾了碗筷送去灶间。本来过一会儿她也打算去景祯那屋收拾的,但想到那人审视的眼神,居高临下的态度,她便懒得再去贴人家冷脸,让这位公子爷也体会一下劳动阶级的感觉去,不然就对着脏碗待一下午吧。
院子里静悄悄的,石斛跟张老头儿吃完饭都去午睡了,她便回屋陪着青豹睡。没想到那孩子大约是这几天睡得太多,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最后拱进她怀里向她撒娇,说要同她说说话。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话就多,青豹又因为压抑太久格外话痨,先是缠着晏晴讲临阳的风土人情,尤其想知道那些好吃的好玩的,晏晴几乎招架不住。天知道那什么临阳城长什么样子?她可是个真真正正黑到家的“黑户”,比偷渡的还不如,起码人偷渡的还知道自己要去哪个国家呢。
她只好说自己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不大了解情况。看着青豹失望的小脸,她心有不忍,硬着头皮提出来给他讲故事,青豹闻言又兴高采烈起来。哥哥给他讲的那些山神爷爷的故事,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个,他可早就听腻了!
可怜晏晴从小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倒霉孩子,没人给讲晚安故事,什么《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之类的,她都是等上了初中才知道有这种书。现在给小青豹讲故事,对她来说也是全新的体验,她不得不搜肠挖肚地回想那些很久之前听过的童话,然后磕磕巴巴地给他讲小美人鱼啊,小红帽啊之类的故事,虽然情节都讲不全,但因为新鲜别致,听得小青豹一愣一愣的,张大了嘴巴完全入了迷。而晏晴也发现,无论哪个时代的小孩,思维方式都是差不多的古灵精怪:
“姐姐,狼真的会变成老婆婆的模样么?哥哥打回来的狼我见过,从没有老婆婆模样的呀!”
“鸭子怎么会变成天鹅?这是不可能的嘛!所以故事的名字应该叫丑天鹅!”
“睡美人不吃饭么?我一日不吃饭就饿得要死了……她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