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斛闻言大喜,真是求之不得!忙不迭地把她领到里间的储藏间。她低了头钻进去,只见昏暗无窗的小屋当中摆着几口大缸,不少米粒、面粉、红薯等散了一地无人收拾。墙上吊着个竹篮子,里面似乎是鸡蛋,墙角还立着三个大坛子,石斛说是两坛腌白菜,一坛菜油。昨天他们带来的狍子被胡乱肢解了一通丢在地上,缺了两条腿,看着惨不忍睹。这些食材长期不加隔离地闷在狭小的空间内,串味串出了蒙太奇的感觉,让人脑子一阵一阵地发晕,其味道真是难以描述。
石斛有些脸红,讪讪地说自从师傅十几天前带着师弟们匆匆出门之后,他和师叔俩人就没有认真下过厨,大多都是靠着先前烙的一大堆饼子就咸菜凑合着充饥,这个储藏间也就疏于打理了。
晏晴顿时理解了张老先生。难怪第一次见面他馋成那样儿,为了他们带来的狍子就肯出手救人。搁谁这样吃个十多天也扛不住啊!
看到有一袋小米黄澄澄的很是喜人,想着青豹和那位吃白食的身子都还虚弱着,早饭她便做了最普通却十分养胃调气的冰糖小米粥。枸杞是临时起意放的,医馆里头各种中药材都有,有的来不及晒干便放在炕上烘干,昨夜从她屋里取出来的竹匾里头就有枸杞,她便随手抓了一小把放进砂锅里头。
结果为这锅粥惊艳的岂止景祯一个?青虎青豹是早见识过晏晴厨艺的,石斛和张老头儿虽是啥都没说——哪还顾得上说呀?都表现在行动里了:石斛添了三回粥,张老头儿手脚更快,添了三回正要添第四回时,赫然发现一大砂锅的粥瞬间已经见了底,气得他拿筷子猛敲石斛的头,嫌他吃得多!
亏得留给青豹的粥已经事先盛了出来!给景祯的那一碗,最后还是晏晴费了好些力气从锅底锅内壁上刮下来的。若是让他知晓了自己赞叹不已、细细品味的那碗粥是这么得来的,怕是又要气得七窍生烟、风度全无了。
且说张老头儿乍一发现了这么个擅厨艺的宝贝儿,简直是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整个人心花怒放,晏晴刚刷完早饭的锅碗,他就催着她快去做午饭,自己也不去做别的,就专在她身旁转来转去,最后干脆寻了个凳子坐下眼巴巴等着,一副饿了三天的模样。
这简直让人不能理解。按说这家医馆虽然小,但也不至于亏本,单看储藏间里那些还算丰富的食材就晓得,黄大夫断不会亏待了在家守门的师弟和大弟子。再不济也能上街去买些吃的吧?俩人总不至于手里一文钱也没有吧?
看到师叔这般丢脸,石斛不禁掩面,偷偷向她解释:“我这师叔平生最是好吃,却因着自己这辈子都在捣鼓药,那个……也喜欢做做毒药什么的,遂养成个怪癖,绝不肯吃外面的食物,嫌不干净。就算我师傅亲自下厨,他也要在一旁看着,生怕往锅里添了什么不该添的……”
晏晴十分无语。难道这老头儿毒药制多了,怕别人也来害他不成?他爱看便看罢,横竖她是无所谓的。
本来用完早饭之后,晏晴是想跟着青虎一同上街去的。青虎一早上起身来就极兴奋地告诉她,青豹身上的疹子几乎淡得看不见了,烧也退了,就是没什么力气,身子很有些虚,虽然睁开了眼睛,却只能软软躺着,动不了身。
想这孩子本就生得单薄,摊上这场飞来横祸大病一场,几乎掏空了底子,能捡回一条小命已是万幸,不虚才怪呢!因此晏晴听了也是高兴得很,俩人也不特别担心。
眼下他俩愁的是这张老先生的药如此管用,必是价格不菲。下午青豹还需再服用半粒药丸儿,那救下来的公子晏晴已是套过话了,虽穿得体面,却也是指望不上的。没有银子,这可怎么好意思再向张老先生开口?加上自己一行几人又是借宿又是搭伙,虽然石斛没提,他们心里却是极为过意不去。是以早上青虎连饼子都没好意思伸手拿,匆匆喝了碗粥就要出门,说是要去把唯一剩下的那张虎皮拿去卖掉。
恰好喂青豹吃完粥后他就又睡了,晏晴便也想跟出去瞧瞧这翼州城。昨天进城已是日落西山,又满心只顾担心青豹的病,她连这大周朝西北第一城的轮廓都还没看清呢!此时心事卸下大半,就十分蠢蠢欲动,想要出去看看这古城的城市面貌、风土人情。
然而刚迈出灶间,就被张老头儿拦了下来,让她赶紧去做午饭。虽然觉得实在是有些早,但晏晴却是想也没想立刻就点头了。她正觉得亏欠了人家呢,巴不得他吩咐自己做这做那的,显得自己也不是毫无用处,于是便有了以上挥铲做饭那一幕。
见她算是被自家师叔缠上了,石斛心里可耻地窃喜了好久。被折磨了这好些天,终于可以让他歇口气儿啦!真是的,这十几日被师叔烦得吃吃不香、睡睡不好,太过操劳,连一个小小风寒都拖了许久养不好!生怕晏晴反悔,他拍着胸脯让她放心去干活儿,那边炕上的两位病患由他负责盯着照料,保管妥妥帖帖的。说完他极迅速地就溜出了灶间。
晏晴拾掇出一堆红薯,竟然在角落还发现了一大把笋干。先挑了几个半大的红薯洗好埋在炉膛里烤,然后取了一点笋干用热水泡起来发上,又去狍子上割了一小块五花腩。
过了一会儿笋干发好了,她将狍子肉、笋干一律切成丁。肉丁下锅煸炒出油后再放笋丁翻炒,待到香味散出来,再加一点酱水烧得酥烂,最后收汁入味。全程有张老头儿主动帮着拉风箱,所以火候控制得格外好,简简单单的一道菜做得色香味俱全。
她先取了张面饼贴在锅沿上侧立,稍顷翻面,待到双面松脆微黄,散发出丝丝缕缕的麦香,闻着便是好了。将它拿起来从边上切开一半儿,把一勺子带着肉汁的狍子肉炒笋丁填进去,做了个结结实实的“肉夹馍”递到张老头儿手上:“老先生,您尝尝看!”
那饼皮薄松脆,内心软绵,既有嚼头又麦香浓郁。肥嫩多汁的狍子肉和笋的清香、面的醇香完全融合在一起,混合构成一种奇妙鲜香,让人欲罢不能。张老头儿也不怕烫,握着这张内涵丰富的肉夹馍吃得满嘴流油,完全忘记了自己才刚吃过三大碗小米粥。
见他吃得忘乎所以,晏晴松了口气,笑着道:“您老可还满意?中午咱们就吃这个成吗?”
老头儿明明满意至极,嘴上却不满地嚷嚷:“就这个?小晏啊,不是我老头子说你,你也忒会偷懒了!就这一个饼,就菜也有了主食也有了,也太敷衍我老头子了!不行不行,你必须再想几个菜式出来!”
晏晴无法,只得又熬了一砂锅狍子骨萝卜汤,又拿狍子肉煸出的荤油炒了一大盘酸白菜,见老头儿还是摇头不满意,最后又摊了个硕大的葱花鸡蛋饼,他才勉强点了点头放她过关。
中途石斛来取小米粥端给景祯,看到晏晴被师叔指挥得团团转,被锅里的热气熏得面若桃花,大冬天的满头热汗,却还能温言细语、巧笑倩兮,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叫能屈能伸、韧如蒲丝?面对师叔这样以折磨人为乐的,还能笑得出来,那肯定就是了!
他蹑手蹑脚地贴着墙根儿进来,又蹑手蹑脚地贴着墙根儿出去,生怕被师叔一个眼神发现了,再来折磨自己。可他这回真是完全多虑了,那当口他师叔满心满眼都盯着锅里头咕嘟咕嘟翻滚着的美食,他此时就是在他老人家面前跳舞,大约都不会被正眼看一眼。
等骨头汤煲好,菜全部做完,米饭也焖好了,已经到了午饭时分。张老头儿也不嫌无聊,全程兴致勃勃地观看,全程垂涎三尺。待菜都摆上了桌,石斛就冲了进来,报告师叔那位公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同时深刻表达了对师叔老人家的钦佩之情,求他释疑解惑,指教一二。张老头儿哪儿有空搭理他?相当自负地把手一挥:“说了你也不懂。滚过来用饭罢!”
石斛还要再说话,他就不再理睬了,也不招呼晏晴,自顾自拿了副碗筷就坐下夹菜吃饭。
石斛怏怏坐了下来。晏晴立在一旁有些尴尬,张老先生并不曾喊自己一同吃饭,她就不好意思坐下。本来她就闻了许多油烟,这会子一点儿也不饿,便悄悄走到水缸边舀了些水洗干净手上的油,又悄悄走出了灶间。
看着她纤细落寞的背影,石斛十分不忍,壮着胆子道:“晏晴姐忙活了一早上做了这许多美味,自己却不得吃一口,真是可怜。”张老头儿这才从饭碗里抬起头来,大嚼着一块肉四周看了看,奇怪地道:“那丫头人呢?去哪儿了?可怜什么?谁不给她饭吃了?”一副茫然无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