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惯骂人,青虎脸涨得通红,满心的愤恨喊不出来,憋得他只把手上的力气用到了十分,将那老儿拎得双脚离了地,几乎无法呼吸,两只眼睛直往上翻,鸡爪般的手拼命去掰他的手。
青虎猎户出身,仗的就是手上的力气,任他死命挣扎,哪里能掰动分毫!只好拿一双浑浊老眼哀哀祈求这怒火中烧的年轻人饶命。
就这么揪着足有十几息功夫,勒得那王掌柜老脸紫涨几乎要闭过气去,青虎才恨恨地把他往地上一掼,转而招呼身后那群看得呆住的百姓同去救火。
见青虎忙得没空管他们,晏晴费力地将青豹和景祯慢慢移到了巷子尽头处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好歹有个木门可以让二人坐在虎皮上倚着,不必躺在冰凉刺骨的麻石地面上。她拿先前的湿布分别给一大一小敷在额上降温,丝毫没有劫后逢生的喜悦,忧心忡忡地看着不远处人声鼎沸的火灾现场。
火势不算小,幸亏这一夜没有刮大风,倒还不曾蔓延得太快。触目所及,只这悲催的福运来客栈熊熊燃烧着,在火光中颤抖挣扎,慢慢地化为灰烬,腾起的火焰染红了这一方夜空。
赶来救火的人也越来越多,担着水桶拿着水瓢,将本就不宽的巷子挤得水泄不通。一桶桶冷水泼向着火处,暂时压住了火势,但因着现场一片混乱拥挤,效率着实有些低。好在没多久,夜间巡逻的官差就发现了这一块的火情,迅速带着兵丁赶来救火。
大周其实是有严密的防火措施的,城里都会抽调精干军士,建制为专职消防机构——军巡铺,像翼州城这样的大城市,每坊巷相隔千步许,就有军巡铺房一所,铺兵三人。这些军士都经过严格训练,他们日常的主要任务就是“夜间巡警”,督促百姓按时熄灯,消除火灾隐患。
为及时发现火警,军巡铺还在高处砖砌望火楼,楼上有人彻夜值守。一旦看到发生火灾,这些军士便立即携带“消防器械”,奔赴失火地点进行扑救,在扑救中配合密切,有人警戒维持秩序,有人救护安置受伤居民,有人运水灭火,丝毫不乱,基本上每遇火发扑救,须臾便灭,不劳百姓。
这一回赶来的有些慢,实在不能怪了军巡铺。盖因最近城西到处都是新建的棚户,有不少百姓夜间燃烧火盆纸钱祭奠新逝的亲友,望火楼上视线实在不怎么样,而巡逻的任务又格外的重。负责这几条巷子的铺长发现火情,已经是第一时间向附近的同僚寻求支援,以最快的速度带了十五名兵丁和水袋、水囊等救火设施赶到现场。
原本瘫在地上装死的王掌柜,见到官兵赶来,不知哪来的力气,打了鸡血似的一个鱼跃跳起来扑上前,死死抱住为首铺长的大腿声泪俱下:“官爷啊!这把火烧得忒邪门儿啊!小的这客栈可是花了几百两银子买的,开门做生意没几天,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哪!小的这辈子的棺材本儿都填进去了啊,这让老头子怎么活啊……”
这千钧一发的当口,铺长哪有闲功夫听苦主哭诉?他又抱得死紧,铺长急火上来,抬脚将他踹在一旁,招呼身后的兄弟们抄家伙上。立时就有人开始往巷外肃清百姓。要知道这巷子极为狭窄,如果不相干的人发生踩踏,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青虎见军巡铺的人来了,做的一切都有条不紊的,情知已经没有他们平头百姓啥事儿了,便回头四处寻找晏晴和弟弟。
当他看到晏晴早已经带着他们转移到了巷子尽头妥当的地方,而她正拿着他的长弓坐在木门槛上安静地等着他,不由心中一热,快步走到她身边:“没咱们的事儿了,咱们走罢。”
“包袱没了,银子也没了,这会子咱们能去哪儿呢?”她抬起头来问青虎。借着不远处的火光,可以看到她脸上还沾着不少黑灰,神情满是忧虑。
青虎忍住帮她擦去腮边污渍的冲动,斟酌了半天才开口:“只有先去黄大夫家借宿了。弟弟和这位公子都需要救治,能讨点药也是好的。不管怎么样,先把这一夜对付过去再说罢。”
正在说话间,就有兵丁过来赶人:“闲人速速离开,莫要耽误我等执行公务!”这巷子是再留不得了,晏晴撑着长弓吃力地站起来,发现自己背上疼得厉害,两条腿也直打哆嗦,她咬紧牙关忍着,弯腰去抱地上的青豹,看得青虎一阵心疼,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他还要背上景祯呢。
俩人吃力地跟着各自归家的人流往巷外走,路过那已经烧得摇摇欲坠的客栈时,看到王掌柜扶着小二的肩,正对着客栈哭得抑扬顿挫,一副恨不得跳进火里同归于尽的模样,兵丁几番上前拉扯,他都不肯离开,如此惺惺作态,不外是为了回头问官府要赈济罢了。
青虎心中大恨,路过他身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老东西本就心虚,被他这么杀气腾腾地一瞪,哭声立时就卡在了喉咙里,慌忙低头作虚弱状靠在小二身上,直到小二偷偷道:“掌柜的,他们走啦!”他才敢抬起头来,正看到他们背着人走出了巷子往麻衣巷方向去了。
他立时出声唾骂道:“这个煞星,怎么不叫这火烧死!”小二虽也不是什么好人,却还没他那么缺德,只是奇道:“这几个穷鬼真是命大,不但自己逃出来了,竟连后来住店的那位贵人也一起救了出来!”
他突然一拍脑袋:“嘿,依我说,最命大的是那个公子的侍从,早先问我借砂锅熬药来着,后来我说没有,他就出门去寻了,一直不曾回来。这一场灾,竟连一点惊吓都没受着。掌柜的,你说这人可不是比他主子有运道?”
王掌柜的重重“呸”了一声:“运道个屁,回头他找不着主子了,有得他受的。保管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浑然不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只盘算着等火灭了,自己要去那阔客住的三间房里好好翻捡翻捡,怕是有不少金银藏在灰烬里。嘿,说不得自己就赚大发了!想到美处竟乐滋滋笑了起来,吓得小二几乎把他推到地上。这老掌柜的,感情是受不住刺激魔怔了罢!
晏晴他们走了没多远就进了麻衣巷,站在了黄大夫家门前。门内还亮着油灯,透出一丝暖意。两人对看了一眼,犹豫了片刻,青虎还是用力敲响了门。
门开得很慢,还是石斛。隔着几条巷子的客栈那边走水的动静太大,喧闹得一锅热粥似的,今晚他压根儿就没睡着,刚才还站在门口看热闹来着。
本来他还想去救火呢,被师叔嗤笑着拉下了:“你这小身板儿去了顶什么用?能挑水还是能救人哪?来来来,还是在家照顾我老头子罢。万一那火烧过来了,还能背着我老头子逃命不是?”
几句话说得他垂头丧气地关了门上了栓。没想到刚走回后屋钻回被窝,师叔又跟了进来,“有人敲门,快些开门去!”
“这么晚了谁还会来?”他压根就不信,负气用被子捂住头,师叔却直接一脚把他踹下了床。“就算门外真有人,您老能从前厅过来,为啥不顺手开一下?”他忍无可忍小声吼道。师叔笑得十分欠抽:“等你小子熬成了师叔再说这话吧!”
于是石斛愤愤地顶着一张臭脸走到前厅去开门。任谁在自己家里整日被这样狗一般地对待,都会是这副表情吧!但青虎和晏晴等了半响才听见门开,又见石斛面色不豫,吓了一跳,而后满心惴惴,以为自己成了最不受欢迎的人。
见又是青虎一行,青虎背上还多了个年轻男子,石斛惊讶得睁大了眼睛:“青虎哥,我师叔说的是请你们明天下午再来,明天下午,不是下半夜呀!”
青虎十分赧然:“石斛小哥,真是对不住,这时辰还来扰你们歇息,我们实在是无路可去了!”他把景祯往上托了托,侧身指了指不远处那尚未熄灭的火光:“我们投宿的客栈走了水,拼了命才逃了出来,包袱盘缠全都落在那里了。还请小哥暂且容我们借宿一晚!”边说边小心翼翼去看石斛的脸色。
见他听得认真,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青虎又吞吞吐吐地说:“若是能请张老先生给我弟弟和这位公子施点儿药,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弟弟的情况你们是知道的。我背的这位公子是我们方才从客栈里头救下的,本来就发着高热,又熏了好些烟雾,一直昏迷不醒的,情况怕是不大妙。”他平生还没这样求人施舍过,说完已是额头出汗,脸色通红。
明天,他暗想,只要过了今晚,明天他一定出去想办法赚些银子过了眼前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