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虎背着虎皮包着的青豹,手握黑漆长弓,一叠声地催促晏晴:“快走,咱们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几乎是一瞬间,晏晴已经从床上弹起跳了下来,套上鞋跟在青虎身后就往门外跑去。
还不知道哪里是着火点,但客栈里已满是烟雾,掌柜的和小二大概已经逃出去了,空荡荡的客栈竟然没有一个人影,只若远若近地传来噼里啪啦的木头燃烧掉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呛人的烟雾飘得有如实质一般,隔着几步,前面青虎的身影都有些模糊。
冲出房门的晏晴往楼下一看,顿时反应过来,依着目前的情况,还未出门人怕是就要被浓烟熏死呛死。
消防安全是大学新生的必修课,晏晴听过好几次了。火灾里被烧死的人当中,很大一部分是先中毒或窒息死亡之后才遭火烧的,烟中的一氧化碳浓度达到一定程度,人吸上两三口气就会中毒失去知觉,十来分钟就会死亡,而烟气里含有的大量二氧化碳也是致命的,会让人窒息而死。
她大喊一声:“青虎哥等一下!”就掉头跑回房内。她记得桌子上有一壶冷茶,用湿毛巾浇一下掩住口鼻,比直接跑下去就多了一层救命的防护罩。
青虎一回头正看见晏晴往回跑的身影,以为她是舍不得随身携带的物品,急得大喊:“快回来!那些物事舍就舍了,性命要紧!”却见晏晴恍若未闻,一闪身就进了房。
青虎心里急得油煎一般,却是想也未想,也掉头冲上了楼。几步跨进房里一看,见晏晴正在奋力将粗布床单撕开。那床单虽然不结实,但一时也难以成事,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青虎疾走上前帮忙,很快撕了几大块粗布下来。
晏晴顾不上与他说话,径直跑到桌边将冷茶尽数泼在布上,一块递给青虎,一块飞速地系在青豹的口鼻处,自己也用湿布捂上:“青虎哥,快像我这样捂着,咱们快逃出去!”
青虎没空去想她是否多此一举,闻言便得令一般捂着口鼻带着青豹往外跑,刚冲出房门,又听她在身后大喊:“你们先走,等一下我就来!”
这回他几乎真要恼了,猛地回头,只见晏晴一间门一间门地挨个狂敲,最后跑到倒数第二间客房,朦胧的烟雾中,那间客房房门紧闭敲不开,但窗纸却透出里头晕黄的灯光来。
那房间里头竟还有人!!!
青虎暗道一声“惭愧”,只顾着自己逃命,都没想过救人。这都过了子时了,大概里面的人睡熟了才没闻到烟味儿。自己要不是担心青豹不敢睡死,怕也是人事不知的。
他立刻返身冲上楼,跑到晏晴身边,见她已经开始一下一下地踹门,头也未回地喊:“里头肯定有人,有灯却反锁着!”
青虎二话不说后退几步,冲上前猛地一撞,终于把那还算结实的木门给撞开了。
万幸因为门窗紧闭,房内还没有进多少烟雾,床上的棉被下果然躺着一个双目紧闭长发披散的人,快燃尽的油灯似明似暗,映得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男女莫辨。俩人冲上前,青虎一探他的鼻息,气息滚烫却还算平稳:“还活着,好似发着烧。”
他狠命摇了几下,只见那人缓缓睁开眼帘,一双浓黑如墨的眸子迷茫得没有焦距,但几乎同时,青虎和晏晴都肯定了他是男子。盖因那一瞬间,他整张脸的五官线条都立体起来,俊美高华,威仪顿生。
那是天生属于上位者的气质,让人在他面前不由产生一种自卑之感,想要深深地低下头来。
但那仅是电光火石间的念头,下一瞬青虎已经不客气地大力拉扯他起来:“公子快起来,走水了!”
俩人万没想到的是,这人淡淡地看了看他二人,竟然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俩人傻了眼。青虎奇道:“大约是烧得糊涂了罢!”不然找不出合理的解释,怎么听到走水了这人竟还能睡得着?
晏晴二话没说,上前狠狠地掐他的人中。
那个位置连休克的人都得疼醒过来,就不信这人还能继续躺着装死。
景祯昏沉之间感到鼻子下的剧痛,疼得他心尖都一哆嗦,心里的怒火就蓬蓬燃烧了起来。刚才那一眼,其实他根本没看清二人,也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只是纳闷林笙跑去哪儿了。他风寒发得极重,烧得十分厉害,加上又吸进去一些烟雾,整个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他使唤了。
这当口突然被掐了人中,神智倒是稍微清醒了一些,勉力再次睁开眼睛,冷冷地横了下手之人一眼。他自以为眼里射出的是寒光与飞刀,但看在晏晴眼中,却只是波光潋滟的一记眼波而已,似嗔似怒,满是委屈。
晏晴以为自己下手太狠,讪讪地缩回了手,不由得就放轻了声音:“能起来吗?走水了,快点逃吧!”
却见他定定地看着她的脸,而后猛地一闭眼,头也往旁边一歪,骇得晏晴啊地大叫起来:“他死了???”
妈呀,这人被她活生生掐死了!她立刻一阵头晕目眩,腿脚发软。
关键时刻,青虎扶住她的肩膀阻止她往下滑去:“别怕别怕,他只是昏过去了!”她这才回了阳,吓出一身的冷汗。
“不过这下咱们只能背他出去了。来,你背着青豹!”青虎将青豹移到她背上,自己飞快地扶起景祯背在身上,晏晴不忘随手找了块抹布弄湿了系在他口鼻处,俩人才各自背着人连滚带爬地往外奔逃。
算起来俩人跑进来救景祯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客栈里已经能看到明火,是从后厨方向烧过来的,原本昏暗逼仄的厅堂被鲜红色的火光映着,前所未有地亮堂,映入眼帘的景象却极其骇人。
因着这时候的房屋都是木制结构,火势蹿得很快,火舌已经舔上了厅堂里的柱子,有一些烧得滚热的瓦片也不住地往下掉落,噼里啪啦如同落雨一般。
俩人冲下楼梯后,晏晴把青豹横抱在怀里,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在一地焦瓦和燃烧的木块间辗转腾挪,自己被两三块碎瓦砸到了肩、背,疼得她龇牙咧嘴,脚下却丝毫不敢停。
青虎背着的景祯就没有那般好运气被人护着,后背上结结实实砸了好几块焦瓦,华贵的衣衫眼见就毁了。幸运的是彼时他正在昏迷当中,暂时感觉不到被砸的剧痛。
俩人从下楼到奔出门只不过五六分钟的时间,但在晏晴的感觉上,却仿佛跑了几个小时那么漫长,待俩人终于跨过门槛冲到安全的地方,晏晴腿一软就瘫倒在地狂喘不已。
青虎亦是通身大汗,顾不上喘气,赶紧将昏迷的景祯轻放在地上,解开覆着口鼻的湿布将青豹好一通查看,待到确定弟弟一点事都没有,只是昏昏睡着,才放下心来,复又去检查景祯,发现他只是背后有些地方砸伤烫伤了表皮,又松了一口气,心道总算是把这人给救了下来,不枉他们好一场惊险!
这时候,才有披衣而起的附近居民敲锣打鼓地陆续赶来救火,领头的便是当先逃掉的客栈老板和小二。
原来这条巷子原本就偏僻少人,前段日子的雪灾又压塌了原本几家住户的房屋,这都过年了,一时来不及修缮,那些人家就都暂时搬离了,或去投靠亲友,或寻个空旷的地方搭个草棚先对付着,故而这偌大一条巷子,就只这间客栈里有些人气。
子时刚过,客栈后头的火突然就烧了起来,因为夜深人静,别的巷子又隔得远,一时竟然无人查觉。那客栈老板王掌柜意识到这一点,急慌慌地收拾了细软和小二逃出去,先把值钱的物事安置妥当了,才到别的巷子挨家敲门喊人来救火。
他原本连回都不想回的,想着这店上回已被大雪压塌了三分之一,春天反正是要重建的,等一把火烧完再回去得了。后来想想盘这店子也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还没赚回来个零头,无端端遭了这个天灾,到底不甘心,回来看看能不能抢出些桌子椅子什么的。
万一救不下来,也要现场查出个起因,该叫谁赔叫谁赔,再不济还能到官府去叫屈,说不得还能得点儿赈济呢。
此人财迷心窍又是个惜命的,这倒也罢了,该死就该死在他丝毫不顾人死活,竟没想到先去把熟睡的客人叫起来逃命。就是回返来救火,满脑子盘算着的也是怎么挽回点儿损失,活该后来被官府认定形同谋杀,判了个脊杖二十,流刑三千里。此为后话不表。
青虎看着那枯瘦的老头儿带着一群人挥舞着手臂又叫又跳地由远及近,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迎上前劈头揪住他的衣领大吼:“好你个黑心烂肠的奸商!走水了只顾自己逃命,爷几个差点在你店里交代了!怎么有你这样毒的心肠,半点不顾他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