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木又，什么英语卷子啊，物理卷子啊，数学卷子啊，化学卷子啊，都通通拿来滴干活！”我翻开希瑞传来的纸条，然后望了一眼桌子上堆成小山的还没有写完的作业，狠狠地扭头瞪了他一眼。他笑嘻嘻地看着我，悄悄地说：“下了课，请你吃土豆！”呃，又是椒盐土豆，校门口小卖部里一块钱一袋。每次到了下课，就有一帮馋猫隔着学校的栅栏叫嚷着买零食，对面的阿姨笑嘻嘻地抱着一箱子吃的，根本不顾马路上有没有车辆，像箭一样跑过来，一会儿一箱子零食就卖光了，那个阿姨拿着钱美滋滋地回去了。学校对这种现象颇为头疼，先是设置监视器，可没想到被人给砸了。后来派三好生值周，却也没能抵挡美食的诱惑。教导主任时不时过来查一下，可同学们体育都不错，跑起来那叫一个快，气的主任直跺脚。再转身看卖东西的阿姨，早已经溜到马路对面，在躺椅上晒太阳了。于是，一到下课，这里便成了我们学校的一道风景。
“希瑞！自习课不许说话！”张欣然站在讲台上，大大的眼镜框架在鼻梁上，都快要掉下来了。她凶巴巴地看着希瑞，嘴巴撅得老高，我扑哧就笑了。
“怎么，你也想吃椒盐土豆啊？要不下课了给你捎一袋！”希瑞不要脸地继续耍贫嘴。张欣然气得脸都红了，她懒得和他理论，在黑板上写了大大的“希瑞”两字。
“别介啊，你减肥直说嘛，我不买了不买了，你把我名字擦了，我保证不说话了！”希瑞一看张欣然来真的，又想起班主任那张拉得又臭又长的大驴脸，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赶紧道歉。说完这句话后，他又小声地说：“我传纸条。”惹得全班哄堂大笑。张欣然站在讲台上直拍桌子大喊安静。
我偷偷瞟了一眼坐在希瑞后面的希穆，他安静地写着作业，几缕深棕色的头发垂在他那俊俏的脸前，在电风扇的转动下，轻轻摇曳着，我心中爱慕的小花，也随着一起快乐地摇摆。
希穆是希瑞的哥哥，两个人的性格却迥然不同。希穆安静好学，总是在班里第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而希瑞简直就是一个大喇叭，吵吵闹闹，不好好学习，就知道打架惹事，还特别爱吃零食，整天嘴巴吧唧吧唧地响个不停。兄弟两个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俩人，差距咋就那么大呢？！”我经常这么损希瑞，他就冲我撇撇嘴，满脸不在乎地说：“切，这有什么啊。希穆不就是学习好了点，跑步快了点，会讨好女生了点？可我，我比他长得帅，比他会打篮球，比他更有魅力，比他……”说到最后，他自己都有点心虚，声音慢慢就小了。的确，希瑞长得很帅，还有一张很贫的嘴，他会让我开心，而希穆不会。希瑞会在我伤心的时候说一些很冷的笑话，不过我还是被他怪异的表情逗乐了，他便很自豪地说：“怎么样，我很会哄人吧。”看着他微笑的脸庞，我就会莫名地想起希穆，他总是那么自然地就钻进了我的脑海。
“喂！别走神了！赶紧写作业！不然下课了我可不买土豆了！”希瑞又传来了一张纸条。
我抬头一看表，天啊，还有十分钟下课！我便飞快地开始工作了。
二
希瑞是我来这所学校第一个认识的。当时我正坐着发呆，突然有人捅了捅我的后背，我扭回头，就看到希瑞那一脸很痞的笑容，和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的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我接过纸条，冲他友善地一笑，不过估计当时那个笑一定是傻极了。
“我叫希瑞，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要好好相处呦！”
“我叫木又，希望我们能做好朋友。”真的好俗啊。
“咳咳，你为什么不叫木耳啊？”
“你为什么不叫西瓜啊？”
“呃……”
就是这么无聊的谈话，他每天都会给我传至少十张纸条，就这么坚持了两年，我们两个便成了无话不谈的超级无敌金哥们。
那天考试考砸了，我看着卷子上鲜红的数字，愣了足足有五分钟。希瑞传的纸条我也不看，他在后面一直喊我的名字，使劲地晃我的肩膀，要不是老师叫他回答问题，他还不知道想出什么招呢。下了课，他就跑到我桌前，蹲下来，乖乖地像个小孩一样趴在我的桌上，看着我被泪水打湿的卷子，感叹道：“考这么好的分，竟然还哭，哎，那我是不是应该去自杀啊？！”我看了看他，微皱的眉头，生气时鼓起的嘴巴，像两个小包子一样，我们两个就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我和希瑞会在开心的时候一人买一包土豆，坐在操场看蓝蓝的天空，大声地把土豆嚼得吧唧吧唧响。我和希瑞会在难过的时候一人买一瓶啤酒，坐在马路牙子上，咕嘟咕嘟地灌自己，可是他从来都不让我喝完，总是剩下半瓶他喝。
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没心没肺的好朋友，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快乐。
有时候看着看着他，就会出现幻觉，以为眼前这个有着开朗明媚的笑容的男孩是希穆，而不是希瑞，可我一直没有见过希穆笑，一次也没有。那么就让我一直这么陶醉下去吧，陶醉在你给的快乐中。
三
日子没有像预想好的那样平静地流淌。
希穆平时不太爱说话，属于彻头彻尾的冷酷型，对班里的女生爱答不理的，从来没有传出他对哪个女生相好的消息，总是别人追他，装作问一道很难的数学题，实际上是想接近他。我看着那些无知无聊无趣的女生，有种想扁她们的冲动。
我其实暗恋希穆很久了，这个秘密连希瑞都不知道。从他在课堂上优美动听地朗读课文，从他站在黑板前滔滔不绝地讲题，还有那一手漂亮的小楷，以及在跑道上挥洒下来的汗水，怎能让一个处在青春期的女生不心动呢？
我是个爱幻想的女生，梦里的我是白雪公主，现实中的我虽然算不上美人鱼，但也比灰姑娘要漂亮。可是我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很自卑，我从来不像班花那样主动地追求他，我喜欢静静地仰慕，仰慕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仰慕他那优秀的成绩，仰慕他那永远万丈光芒的公子哥生活。
我以为我会一直只做他的仰慕者，像无数拿着荧光棒，举着海报，大声喊着舞台上自己心慕已久的歌星名字的追求者，然后自己娇小的身体被人群淹没，悄无声息。
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来找我。
我像往常一样和希瑞边吃土豆，边在拥挤的自行车堆中寻找自己的车子。希穆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刚想问怎么你也逃课啊，然后手里的土豆就被他打到了地上，金黄的脆弱的土豆条散了一地。路过的蚂蚁捡了大便宜，迅速招呼伙伴们开饭了。
“你怎么能这么颓废下去？你知不知道现在是自习课时间？你怎么变得和希瑞一样？以前我一直很看好你的，记得你第一次考试成绩只比我低两分，当时我以为你会一直是我的竞争对手，可没想到，你一次次地让我失望。你快点，快点和我回去上课！”希穆怒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发火，以前我一直以为他除了沉默外没有其他表情，原来他也会像正常人一样，原来他也会关心我，原来我对他这么重要。
我被他拽着胳膊，脚下不听使唤，只是随着他的步伐踉踉跄跄地走。
我回头，希瑞满脸忧伤地望着我的方向，他那袋土豆也失手滑落了，变成了蚂蚁的晚餐。
甚至连一句对不起都没讲，看他渐渐走远的身影，落魄得像个迷路的小孩。
四
“我承认，在我和希瑞那个浑小子呆在一起的时间里，我的成绩确实下滑了不少，老师也曾找过我，我却满不在乎，因为我得到了快乐，我明白了什么是自由。”
“可是，你知不知道，青春是不能用来赌的。”
因为给我补习的缘故，到了静校才回家。天已经黑了，加上近视的缘故我看不太清他的脸，他的话让我猛地一惊，然后我就开始沉默了。
远处的红绿灯不知疲倦地闪着，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你以后可不可以与我一起努力，我会帮你把落下的课程补上的，相信我，相信你自己，不要再挥霍自己的青春了。”
“嗯。”我使劲地点了点头。
我鼓起勇气，终于问了一句：“你喜欢我吗？”
他俯下身子，我可以清晰地闻见他白衬衫上洗涤剂的清香，可以看到那微微闭着的双眼，长长的睫毛，一切都像一个梦一样。
他吻了我的额头。
五
希瑞上课给我传纸条。他新买的粉色的本子，上面画满了桃心。我刚打开纸条，就听见希穆咳嗽了一声，然后我像做错事了的小孩，将纸条往笔袋里一塞，继续认真地听课。希瑞悄悄喊我的名字，我也不理他。后来听见希瑞轻微的鼾声，他睡着了。
下了课，我把纸条拿出来看，又是借作业的，我突然很反感这个正在呼呼大睡的希瑞，整天除了吃土豆、睡大觉就是借作业了，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有什么出息。我生气地晃了晃他的脑袋，说：“喂喂喂，快起来，有土豆吃了！”他果真抬起头了，然后说：“哪呢哪呢？”我看着他，一脸认真的表情：“以后你上课不要再给我传纸条了，会耽误我的功课。还有，以后我不会再借你抄作业了，万一老师发现了怎么办？以后你自己努力学习啊！”他木木地看着我，好像还没有睡醒。他说：“你怎么了？生气了？我再也不敢了！”我转身走了，听见他在掐自己，“哎哟，这么疼啊，不是做梦。”
我走到希穆的桌前，他耐心地给我讲着化学。看着我茫然的表情，他用笔敲了敲我的脑袋，笑着说：“你这个榆木脑袋啊，真是不敲不开窍！”我说：“原来你也会笑啊！”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当然了。”
他笑起来真的好可爱，和希瑞一样阳光，顿时温暖了我的心房。
我突然想起来，已经很久没看到希瑞的笑了。
六
周末，我和希穆在大街上闲逛，他说：“这么好的时间不在家里学习，拉我出来干什么啊？你写作业了吗？”
我摇摇头：“没有，我就是想你了，就一会儿嘛。”
我说我要吃椒盐土豆，他非说那玩意儿不卫生，我便悻悻地离开了小吃摊。
我们就这么默默地低着头走路，我突然觉得我的世界里少了点什么，对，是快乐，是欢笑。
我好怀念和希瑞一起吃土豆时吧唧吧唧的声音，我好怀念和希瑞一起看蓝天的感觉，我好怀念希瑞给我讲的冷笑话。
我说：“怎么没见到你弟？他是不是又去网吧了？”
希穆一脸不在乎地说：“哦，他啊，他好像去打架了。”
我一愣，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我抓着他的胳膊大喊：“在哪？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希穆看着激动的我，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也不太清楚，他在电话里说好像是在南墙。——哎，木又，你别跑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就是那个许愿墙，在这座城市的一个角落，很隐蔽，我和希瑞有时候逃课去那里许愿，用从班里偷来的粉笔。
我一口气跑过去，果然看到了希瑞，还好他没多大事。我拉着他就开始往回跑，他边跑边说：“哎哎哎，别跑啊，我还没教训完他们呢。真是，谁叫他们说你了，我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我气喘吁吁地跑着，终于到了我认为安全的地方，一把把他甩到了长椅上。
“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大劲儿啊！我的胳膊都断了。”他低着头，使劲揉他那红红的胳膊，我也感到有点过分，便连声向他道歉。
他又很痞地说：“嘻嘻，请我吃土豆吧。”
我哼了一声，便去最近的小吃店买了两包。
吧唧吧唧，好熟悉的声音，我感到久违的快乐又回来了。我看着希瑞满是汗水的脸庞，一个劲儿地咯咯直笑。
“咳咳咳……噎死我了。”我一定不会在吃东西的时候傻笑了。
“木又，你怎么跑到这里了？快跟我回家去，别吃那个垃圾食品了！”希穆拉起我就走，可这次我没有像那天一样，我甩开他的手，捂着手腕说：“你弄疼我了。”
希穆愣住了。希瑞对着他说：“哥，从小到大，爸妈什么好的都给你，我只是想要一个小小的篮球，他们都说会耽误我的学习，可你却可以买游戏机。我真的很嫉妒你，嫉妒你在家里的特权，嫉妒你比我优秀，嫉妒你可以得到的一切。可是今天，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怯弱的小男孩了，也不再会被你欺负了，我只想找到属于我的幸福。你什么都可以和我抢，但是，唯独木又，她是我的。”
说完，希瑞环住了我的腰，把我拥在怀里，深深地吻了我。
我能感到，彼此嘴里面椒盐土豆的香味，那是快乐的味道，是幸福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