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扆道:“王教主,潘某不过就是杀了你几个随从,哪里就能说到唐主不仁。你也说上行下效,若无唐主仁德,哪有如今之文风鼎盛。别人不知,王教主还不知么?那庐山三害不过一时亡赖,要在别处算得了什么啊,不还是被国子监出面捕治,省得耽误别人读书。”
王一仇一惊,庐山三害乃是白鹿洞书院的三个求学子弟,平日欺压同学、捉弄僧道,让国子监助教赶了去。王一仇能知此事,乃是因他幼子跟亲家之子都在白鹿洞书院就读,回家提过这三个人物,此事甚是机密,王一仇连段思英、皇甫晖都不曾告知,此番潘扆提到白鹿书院,绝不是凑巧,多半故意提醒自己孩子在其掌握之中。他倒不是惧怕,无论是李璟还是潘扆于公于私都不会难为两个孩子,只是他本来想说李璟不仁,两个孩子在人家眼皮底下多年安然无恙,再强词狡辩反而显得自己可笑,也就不再做这口舌之争了。
潘扆扳回一局,轻轻一笑道:“任你木人石心,也免不了这舐犊之情。”看王一仇仍不应声,又道:“潘某听闻川蜀孟昶要对石晋用兵,待此间事了,王教主宜回金州早做防备。”
王一仇回过神还没等问,潘扆已然不见。
第二日,廖空来请王一仇。原来傅敏财物田产清点完毕,依照先前所议财物三分,安审琦与刘彦贞各居其一,余下都封库留与廖空,田产除职田外也尽分了出去。
皇甫晖向王一仇笑道:“这倒是个来钱处,以后少钱杀几个当官的就行了。”他只说别人不顾自己,又从来不与清流为伍,对着满目的金珠瞧了一眼又一眼,极力劝说廖空将库中财物另外安置,意思明显不过:倘若皇命下来刺史不是廖空,这财物注定是要易主了。
到了午间,度从谠来找王一仇。王一仇瞧他一身泥泞,问道:“怎么才来?”度从谠笑道:“常知及不敢走,一有风吹草动就让人查看,绕了好大一个圈子,眼下已算是快了。”
王一仇见廖空跟皇甫晖一脸好奇,笑道:“我料常知及必走,昨晚便让度兄弟在沂水守着,等他经过就传话说不负前约,他若还有当官的心思,多半会来。”
廖空道:“嘿,你今天让这个当官明天让那个当官,官府是你王家的啊?”皇甫晖也道:“此人既已平定,何必再给他官职?”
王一仇道:“不然。常知及多年来能在晋唐之间安然无事,实有过人之处,分派他官职乃是有所约束,于咱们也有好处。”问度从谠道:“那贺齐可跟着来了?”度从谠摇摇头道:“听常知及说,贺齐早不见了踪影。常知及还当着我的面跟那矮胖子武约说,贺齐一直不听号令,此后废了他那三头领位子,淮水还是他与武约做主。”王一仇皱眉道:“按理说贺齐出身吴越大姓,在吴越哪个水寨或者山头找个位子轻而易举,何必跑到淮水做什么三当家?又不听常知及号令,若是真的,可有些不对啊!”
廖空与皇甫晖相视笑笑,说不出什么。王一仇也笑了笑,对度从谠道:“你再辛苦一下,将这些财物带去安审琦大营,告知安大人常知及来降。你不是喜欢他帐下那把刀么,一高兴说不定就送你了。”
度从谠欣喜去了。
等三人豋船再见常知及,此时常知及已没有在淮河上那等悠然模样,衣裳换过,不似度从谠那般狼狈,神色矜持,隐约一丝惶然之态。
王一仇老远就瞅见常知及身侧两人,来到眼前看清其中一人五短身形,想必就是武约,另一人高巾长衫竟是李仁恕,这一下出乎意料,惊道:“是李兄弟。”回身向皇甫晖、廖空介绍。
几人分别落座,挈阔几句,王一仇问起李仁恕来意。
李仁恕道:“先前敝派蒙残教解难,昆仑上下铭感于内。奈何残教能人众多,天大的难事也不在话下,兄弟只道是回报无门,赶巧了这几日听说王兄受命巡奕四州,因此前来助王兄一臂之力。”
王一仇逊谢了两句,觉得李仁恕话虽好听却有点见外,想到四州只余兖州未平,李仁恕既提回报,他自然又想到大野泽万千斤自称徐州李万氏,而李仁恕正是徐州人氏,两下凑巧一处,忍不住问道:“兖州大野泽中有位女头领万千斤,兄弟可熟?
李仁恕笑道:“兄弟就为此而来,万千斤便是拙荆。”
在座诸人恍然而叹。王一仇点点头,一阵轻松,当下布宴款待,又请了沈让蔡显二人,席中问起秦翰隽近况,李仁恕只说师父仍在探查,王一仇见他心神不定,不好再问,本欲带李仁恕前往安审琦营中商定大野泽之事,李仁恕说了万千斤已将乱民遣散退居营寨、兖州之事只余赈灾一概始末,宴后即要告辞。王一仇强力挽留,李仁恕不得已才又道出另一宗情由。
原来新近有传言称《灵兰秘典》在吴越现身,其中语焉不详牵扯黄巢后人,说什么进入衣冠冢搬取财物修建佛寺云云,也不知消息是何时何地由何人传出,武林中不少人已动身前往吴越一探究竟。
王一仇起初诧异自己竟没有听说,沉思片刻随即明白——四州灾乱,武林人士唯恐避之而不及,岂会轻易踏足,是以消息一直不曾传入——皱眉道:“黄巢后人不就是黄少观跟那位黄姑娘么,哪还有旁人?”黄氏父女亡于皓月山庄乃段思英亲见,前不久几人还说到此节,江湖中也尽人皆知,如今又冒出什么后人,不由让人质疑。然而李仁恕知之甚少,问到最后也理不清个子丑寅卯。王一仇不好再留,看沈让也趁机告辞,一并送出,接着又顺道前往安审琦大营。
安审琦闻知兖州事罢,大喜过望,连赞王一仇之能。随后王一仇提起给常知及封官,他却一口回绝。只因他连日无功,一听海州军退兵即命掌书记写好奏疏,尚未发出就被王一仇约去攻打常知及营寨,待手下将领呈报俘获,赶上度从谠禀报常知及归降,于是在“淮贼抽退”之后加“贼头常知及与相次首领武约等并乞归命”等语,已着快马送去京城。先前他以节度使之身举荐廖空为刺史,因有前朝成例故能为之,时隔数日即再行举官,瓜田李下难保不受人非议,况且他既说常知及为贼又荐其为官,不免言行相悖为人不齿,是以不能应许。然而他虽然不许,仍好奇问道:“王判想给他什么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