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审琦忽然向皇甫晖道:“莫非这位兄弟就是郓州王琼?”皇甫晖正要作答,王琼道:“在下正是王琼。”安审琦看他尘土满面,拿起酒杯道:“壮士为兖州辛苦,安某敬你一杯。”王琼接过饮了,安审琦回头向王一仇道:“王判与万千斤不熟,可与那常知及有交情?”王一仇摇摇头,安审琦略显失望,才又问道:“方才王兄弟说有个吴兄弟被官府杀了,怎么回事?”
皇甫晖道:“下官那日刚好赶到,前后也看了清楚。”便将那日情形大致讲了一遍,只不过不提自己冒领圣旨,又将廖空换成了灾民,乃是出于义愤才有此举,那姓贺的是受傅敏之命埋伏在旁,怕被人看穿水寨与官府勾结,事毕逃之夭夭,半路遇到吴氏,辣手杀之。
兖州与沂州相邻,安审琦自然知道傅敏所为,然而听了皇甫晖之言即道:“傅敏有多大的胆子敢与唐军勾结?”向王一仇道:“王判以为如何?”王一仇道:“说傅敏勾结唐军,王某殊无把握,然而贼营驻有唐军是傅敏所言,那贼寇头领搭救傅敏也是人所共见,吴兄弟是王某派去放粮的,他背上阴手就源自那头领家传掌法,铁证如山。”说罢领了安审琦到吴氏停尸之处,掀开衣衫让安审琦查看。此时掌痕已深,黑黝黝极是清晰。
安审琦细细打量,不由道:“这便是阴手?好霸道的功夫!”王一仇一指远处道:“安大人若还是不信,可让贵属找来灾民一问便知。”安审琦轻轻一笑,回到舱中坐定了才道:“倘若一切都是傅敏布置,他又何必上表言明此事呢?他连贼寇尚不能敌,更不是唐军对手,怎么想不到圣上会派人前来?到时图谋败露不免一死,这不是白费苦心么?”
段思英道:“傅敏贼喊捉贼不过是去除自己嫌疑,若等安大人与唐军在前方交战,他在后方放一把火,或者前后夹击,哼哼,他这苦心可一点也不白费。”
安审琦瞧了瞧段思英,他听王一仇说段思英是自己义弟,并不知其来历,见段思英眉宇间一股傲世轻物之色,不好轻忽,点点头道:“倒也言之有理。”又道:“安某此来看到灾民都到粥棚,王判平乱抚民,声势不错。”
王一仇道:“若依王某,这放粮施粥早几天更好。”
安审琦道:“先前跟皇甫大人说到王判能说动王兄弟投诚,效命官府,如今又听王判让王兄弟查万千斤的底细,可见王判是忠于其事,安某领这个情。”
王一仇听他说话不着边际,没有接口。
安审琦叹道:“昨日我看邸报,近来府、代、定、易以及沧州频现契丹骑兵,想必是斥候哨探寻机犯边。如今咱们是天灾人祸,国力空虚,宜静不宜动,若与李唐生事,南蛮北狄,更是兵法大忌。依安某之意,契丹既不能避,咱们与唐军还是不战为好。”王一仇与皇甫晖都和刘彦贞相交,不愿说什么。安审琦看着王一仇指了指舱外道:“如今唐军又与贼寇呼应,王判与安某可说同在一条船上,王判早来数日,想必已有良策,圣上许我临机专断之权,王判但说无妨。”
王一仇顿时明白了,故作深沉道:“容王某数日。”
等安审琦一走,皇甫晖即道:“大哥难道没听出来,安审琦能杀傅敏,不过是要唐军回去。大哥为何不趁机向安审琦挑明了?”王一仇摇摇头叹道:“你以为安审琦没看出咱们的心思?这回我可看走眼了,以为他是个武人,原来此君并不糊涂,倒是累王琼假扮了一回。不过,为将者运筹帷幄、料敌机先乃是本分,他竟不知李唐也忌讳与晋开战。这也好,将有五危廉洁最难,他能避战而不在乎自己名声,多半也是收钱的。我本想让师兄做这沂州刺史,瞧他对傅敏有维护之意,所以犹豫。等他急了求上门来,咱们就好提了。”
皇甫晖道:“杀了傅敏,皇帝自然会再派刺史,如何还要廖兄出头,他能行么?”王一仇道:“我是前几日听了袁老餮的话才想到,我做这巡奕使,要么差事办砸了陷在此处,要么办好了就势放一任刺史或是防御使,总之不让我回石泉。我杀了傅敏,一是留下把柄,二是官职出缺,正好入彀,倘不杀傅敏,也总有办法或赏或罚调一个他往,好有留我的根由。我若能借安审琦之手找人顶替傅敏的位子,到时金刀门不仅对我无可奈何,还会因安审琦置身其中而退缩,此即敲山震虎。至于师兄行不行,反是细枝末节。他不愿意就逼着他干,当官从来只是难在能不能当上,牵条狗给它穿衣坐堂,都比眼前这些人强些。”他说得畅快,见皇甫晖苦笑,当即悟到一番话将自己、皇甫晖跟廖空都骂了进去,也不由一乐。
段思英道:“幸亏廖兄回去了。大哥打算怎么逼他当官呢?”王一仇双眉轻扬,似笑非笑道:“了空成了廖空,早年也有一些不能为外人所道之事。”两人连忙探问,王一仇摇摇头只不肯说。
到了晚间樊为回来了,说是刘彦贞被召回金陵议事没有见到,他有意等待却发觉一起南下买粮的从人自从分手便音讯全无,是以急回。不过他在刘府听将领议论,闽王虽降福州守备却不肯归顺,似已向吴越求援,李唐朝堂为此争执不休。此外,闽地百姓早先因厌恶内乱曾伐木开道迎接唐军,不想唐军缺乏纪律杀掠不止,百姓失望,建、泉、漳、汀诸州都有人归而复叛,许多被唐军掳来货卖,刘府也买了两个,因口音引众奴仆取笑让樊为撞见,所以问清详情。
王一仇预感不妙。皇甫晖初遇樊为,见他打探细致便夸了两句。王一仇说起樊为来历,皇甫晖悟道:“原来是故人之子。”王一仇道:“也不是这个缘故。”有心一提樊丽梅,看段思英并未在意这句话,想到于皇甫晖而言知与不知无关紧要,也就罢了。
段思英请缨道:“大哥,不如我去找找那刘彦贞,顺便探听一下消息。”
王一仇道:“你身上有伤,一个人去我不放心。”等第二日请来廖空,又嘱托了几句,两人结伴南下。回过头他与皇甫晖商量,写了两封书信让度从谠携名帖一起带去密州,由皇甫晖属下领着,一封面交青州盐帮帮主沈让,一封呈给东海派掌门蔡宽,邀两人一会。如此既省去了奔波之苦,又极大地避免猜疑——沈、蔡在密州互较长短,与皇甫晖也是不和,王一仇出面在沂州相约,八成能使他们放心。
过了几日,廖空只身回来称已在楚州见过刘彦贞,刘彦贞听说两人来意,当即允诺海州军归期由王一仇做主,另派人到军营传令。段思英则留在当地查看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