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说得兴高采烈,却有人站出来大笑。那人带了皮帽,鼻下一撮短须,说了一口汉话,他自称是契丹使臣,便是日间王一仇所说的梅老鞋里。
梅老鞋里向大伙言道,唐主李存勖已经受了厚礼,绝不会再派兵将北上。原来阿保机也恐大军东去,中原趁机偷袭,再与渤海前后夹击,几十年的功业付诸流水,是以遣梅老鞋里携重礼前来,复两国结盟之议。
大家有知道详情的都大骂李存勖无耻,那梅老鞋里站在一边得意洋洋,最后又不痛不痒地劝道,众人既然不能做主,就不如置之不理,管那些朝廷的闲事做什么。
梅老鞋里的话有些道理,朝廷不把百姓当人,百姓为何还要看重朝廷!只是他语气不善,出口就惹来别人斥骂,有几人不耐拿兵刃上前。梅老鞋里手底不弱,三两招将人就打发了,他笑吟吟地扫视众人,看神情还要再说几句风凉话,徽州长拳门掌门许双敬就下场了。
许掌门人称长拳无敌,三十七式长拳使出,果然是圆柔连贯,绵绵不绝,梅老鞋里不识其中精妙,连连中招,许双敬一套长拳使毕,足足打在身上二十拳。那皮帽脱落,头上光光,只前额留有两绺头发,果然是契丹发式。好在梅老鞋里是外国使臣,许双敬只是略加惩戒。许多人见梅老鞋里倒地,纷纷上前拳打脚踢,总算父亲见机得紧,着人将梅老鞋里抢出,带了下去。
她的目光多落在他身上,见他紧盯住许双敬,间或也出拳踢腿,接着就停住沉思,等许双敬停手,他忽然欣喜满面,大叫了几声好。他叫好声混在众人中,也只有她听了清楚。等他静寂下来,她才上前去问怎么回事。他没有回答,看了她一眼,登时认出。她笑嘻嘻的问起了他的名字,这才知道,他一直都叫做过客,只是近来才叫了秦子侠。
接着他就问起黄氏父女的住所。她哪里知道这些,不过还是着人去问了,又带着他去探望。可待他们过去,只见黄少观躺在屋子里睡着了,家将护卫左右,而那少女和表哥耿于怀都不见踪影,两人便结伴去找。
那时天黑得早。他们没找多久,就看到四周挂起了花灯。他有些沮丧,而她则不辞辛苦,从住所再到梅林、园圃,耿于怀常去的所在都去过了。两人一无所获,半天都没有说话,走着走着,路边的一间偏僻的屋里就忽然传出些响动,她没有在意,而他却马上站住了。
樊丽梅有些羞涩,隔了这么多年,她仍不愿再想那时的情景。她清楚记得,打开门时他突然就大哭,那哭声有些嘶哑,钻入耳朵极是难听。可那一刻他毫无征兆地痛哭,即便是她,也能感觉其中的悲哀。她对表哥顿时有些恼怒,庄内那么多地方不去,偏偏选在这里,是寒不择衣、饥不择食,还是别的缘故?
表哥穿好衣服大怒上前,却被他打倒在地。不足一日,表哥已然不是他的对手。他对表哥冷冷地说道:“你欠我一张琴!”然后便走了。
这么多年,表哥一直带着一张琴。樊丽梅知道表哥是想等过客来讨琴,苦练横刀,就是为两人再比高低。他在圣手门中学艺,又师承大侠李仲,用的兵刃便是软鞭。
那晚她没有追上过客,在庄子里找寻,也没有找到。她也是今天才知道,那晚之后他就与黎二侠赶赴洛阳,去救郭氏家眷。龙抬头那日,山庄舞龙舞狮,半夜的时候庄子忽然四处起火。好大一处庄园烧了一夜一天,大部都毁了。
父亲与二哥不知到哪里去了,表哥将她与母亲安置在镇上,带人从废墟里捡出些东西。当晚山庄七处别院的庄主们聚过来,讨要多年来挣下的财物。他们在庄里并未找到银铤,清楚被父亲置于了别处,是以要将几人扣为人质,待他日向父亲开口。
表哥不愿束身就缚,可又如何是七人的对手?没过几招即是险象环生。她挺剑上前,不几下就被一掌击在右肩,不支倒地。这时庄子的护卫老雷忽然冲了进来,挡住几人,让表哥护着她和母亲离去。待他们三人到了房外,老雷抵挡不住,命丧当场。
老雷是父亲多年的下属,父亲称他为老雷,她就称之为老雷叔,平日里只见到他勤于职守,寡言少语,也没有和他说过什么话,想不到最后是他以性命要为主母三人换来生地。
七位庄主慢慢走到三人面前,恰巧这时韦弦之韦大侠闻声赶来。
然而七位庄主各有绝技,七人并出,韦大侠也不是对手。表哥抢了辆车,由韦大侠在后面遮挡,慢慢逃了出去。
不多时,七位庄主带人骑马赶上,他们不能近身就发出暗器,想将马儿射倒。韦大侠和表哥忙着护马,身上也中了暗器。母亲忽然掀开马车的布帏,当着诸人的面自尽了。
樊丽梅心有挂怀,眼中慢慢流出泪水。
七位庄主一时愣住,韦大侠趁机钉在车上的暗器甩出,终于让众人放慢了步子。可他们依然紧紧盯住,既然事情已经做下,也就不顾什么了,所以一直在后面跟着,只不过不知何时似乎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她后来听七庄主说,他们是被人截下的,可到底是谁他们也没有看清。这些话几个人说得一样,想来不是假的。
韦大侠恐七人另有计策,将母亲尸身停放在一家庵堂,接着带了她与表哥去了衣冠冢。说到来历,他竟是黄少观的弟子,只是十几年前黄少观妻子莫名去世,黄少观悲痛之下将一众弟子尽皆逐出了师门。韦大侠不知表哥和那黄氏少女的牵扯,哪一句上提起了过客,当即是没口子地称赞过客与那少女般配。
那少女名叫黄雯,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秦子侠。韦大侠笑着说,所谓子侠乃是侠子之反称,过客很是喜欢这个名字,一路上与人通报姓名,都是用秦子侠。
他为什么喜欢这个名字,就因为是她给取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