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月觉得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就容易什么都不想又什么都会想多。
比如,这几日,她在疗养院里每日里除了必要的修养调整,剩下的都是发呆。
疗养院就在海边,看着太阳从海面升起有落下,艾月觉得此时的悠闲,竟像是偷来的时光。
医院的忙碌、部队的调令,通通抛到脑后,只剩下自己和自己作伴。这样的日子,起初让艾月觉得美好,让自己脑子难得的放空,可是时间久了,她便难受起来,因为不知怎的,夜里便常常做梦,梦里忆起的,有时是父母还在时,十分难得的带她去玩儿的场景,那时的她,确实开心;有时会梦到和秦朗的相识,自己也是十分的欢喜。可是艾月梦醒就会发呆,因为她觉得自己有时竟会觉得很多事模糊不清,比如父母是一年半载也难得见一次,最后一次见面自己却想不起来他们的面孔,又比如她会想不起秦朗的脸,以及最后自己和他到底是怎么分开的。
艾月有些紧张,莫不是脑震荡的后遗症?这可不是好现象,要是他们知道自己身体出现了状况,去维和的事可能就要就此结束了。她不想,她觉得这是自己努力之后好不容易换来的成果,不能就这么放弃;再者,她急需要换个环境调整一下,若还是在医院,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感情的圈子,毕竟,医院是自己和秦朗相识的地方,有着很多记忆。
艾月不敢表露半分,日常起居分外注意,就怕蒋智智发现自己的异常,届时,怕是会如实上报吧?自己其实只是会模糊一些生活上的事,对于自己的专业工作倒是不曾影响。
但是,蒋智智怎么会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她常常一个人发呆,有时梦醒会露出困惑的表情,思考许久。蒋智智在这疗养院看多了病历,想着张小霞告诉她受伤之后她又经历感情上的不顺,心理产生了排斥反应。看来,情况在变糟,他若是在不干预,怕是艾月马上参加集训的事要再商榷了。
那日一早,蒋智智将艾月从睡梦里,拉起来,半梦半醒之间被带到海边。
艾月被海风吹得瑟瑟发抖,连打了几个喷嚏,看着一片漆黑的海面和一脸兴奋的蒋智智,不确定道:“我说,智智哥,就算我平时闹你厉害了点,你也不至于要把我丢海里来个毁尸灭迹吧?”
蒋智智看了他一眼,拉她坐在沙滩上,目光远眺,迎着风十分惬意的大声说道:“现在知道怕了,让你平时少惹我,你偏不听。还有别叫我智智哥,跟叫弱智似的。”
艾月瘪瘪嘴,摸不准他要干嘛,被风吹得冷,抱着膝盖试探着问:“那你这半夜三更的拉我来这里干嘛?又冷又吓人的。”
蒋智智把身上的外套脱给她披上,双手撑在身后的沙滩上,双腿交叠,转头很认真的对她说道:“小艾,你看海面上有什么?”
艾月吓了一跳,以为难道真的有什么怪物一般,惊慌的看了一下远方,可是除了黑黢黢的一片,竟是什么也看不到。艾月有些恼怒,“什么都没有你叫我看什么?吓我一跳!”
蒋智智摸摸她的脑袋,柔声说道:“我只是让你看,又没说有什么,你这是自己吓自己。”
她没有说话,只觉得今天的蒋智智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把自己从被窝里拉出来,就为了看这黑灯瞎火的海边?
蒋智智见她没懂,继续说道:“小艾,其实,有时候我们就爱自己吓自己,就好比......”
“好比你新兵训练的时候自己吓自己非要在宿舍里摆道场,结果被记过的事?”艾月不怀好意的接话道。
“咳、你要是再提这件事,信不信我有一百种让你在这段时间神不知鬼不觉死掉的方法?”蒋智智倒是再被呛了一下之后,很快平静下来,不急不缓的说道。
艾月当然相信,赶紧狗腿的讨好道:“您继续说,您继续说。”
蒋智智拍了她伸过来巴结自己的手,继续说道:“小艾,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艾月一愣,有些不自在的说道:“我没有逃避什么啊。”
蒋智智不理她的否认:“我们都会遇到很多问题,让你看不到希望和未来,你看就像这凌晨的海面,漆黑一片让人恐慌。但是,若是这样,你会选着害怕就走掉吗?”
艾月有些紧张,难道蒋智智发现自己的异常了?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她有些不敢看他,将头埋在双臂间,半响不说话。蒋智智也不着急,耐心的等她的回答。
还一会儿,艾月才闷声回道:“我不知道,”她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倾诉,而正好蒋智智也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父母一定要死,我也不知道秦朗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分开,他们明明心里都有我,为什么还要舍弃我?你说现在的我就像这漆黑的海面看不到希望想要放弃,可是我不放弃还能怎么样?纠缠在这些为了不知明的原因放弃你的人只会让我痛苦,我为什么还要再去死皮赖脸的刨根问底死缠烂打?”艾月说完,身体本能的带给她的反应就是干呕。
蒋智智只是拍拍她的背,继续说道:“艾月,我看过你的病历,你父母去世那会儿你也有这个反应,不过那个时候你可没有脑震荡,只是轻微的擦伤。但是你这个毛病在一年之后自己好了。你也拒绝看医生。不过我很好奇,你自己竟然当了一名医生,为什么?”
艾月像是被戳中要害,身体僵硬,不敢抬头看他。那些自己以为再也想不起的记忆涌了上来,父母在自己面前倒下,给六岁的她带来多大的刺激他们无法想到,那一年里,她伤心、哭闹、生病,家里人也跟着她难过。她看着爷爷一夜花白的头发,苍老的面孔;姑姑、姑父憔悴的面容,她终是觉得自己要懂事,要乖巧,要开开心心的不让他们担忧。是,她自从父母去世就有了一个毛病,每每难过掉眼泪就呕吐不止,有时吐不出来就干呕。家里带她去看了不少医生,都没有办法,主要是因为她年纪尚小,有极端的不配合治疗。
可是,不知何时,大约是在看到爷爷病倒戴着呼吸机衰弱的拉着她的手让她听话的时候,又或者是每每半夜起来发现姑姑抱着爸爸的相片哭泣的时候,她便告诉自己要乖,要听话,她只有爷爷和姑姑了,她不要他们再离开自己。所以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哭,不让自己一难过就呕吐,她觉得这样,爷爷是不是就会好起来?姑姑是不是也不会再半夜哭成泪人。
果然,自己开朗起来,爷爷的病也好转了,姑姑也不会半夜哭泣了。她便养成了习惯,忍,凡事让自己忍住。
可是,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秦朗给自己的影响会这么大,会让自己多年不再犯的毛病又来了。
艾月不想再去想,强忍着不适感轻声说道:“你问我为什么要当医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家人的原因还是因为我想自己治好自己?我也忘了,我当时明明那么排斥医生。”
蒋智智叹了一口气,轻轻抚着她的头,“有时候我们看到前面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希望,可是只要你再多走两步,再等一等,说不定就会看到希望。”
“哪里会有什么希望,都是那些什么家骗人的。”
蒋智智呵呵的笑起来,突然大力的拍了一下她的头:“看!太阳!”
艾月被她拍的有点疼,不情愿的抬头看去,眼前天空没了刚才的黑暗,远处的海平线上,露出了鱼肚白,天边被红霞覆盖,艾月看的有些呆,只觉得海上的日出竟是这样的壮观,看着太阳逐渐冒出了头,天空越来越亮,心里似乎有什么正在松动。
耳边传来蒋智智呵呵的笑声:“你看,我就说嘛,不要逃避眼前的黑暗,只要再等等,总会看到希望的。”
艾月转头看他,见他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一个你时常欺负的人突然这么安慰你,突然觉得别扭极了。
别开眼生硬的说道:“大不了以后我少给你惹事就行了,不用你当知心大姐姐。”
蒋智智揉了揉她的头发,轻笑着说道:“错了,不是知心大姐姐,是知心大哥哥。”
艾月觉得自己心情舒畅了些,正在想要不要把自己身体出现的问题告诉他得了,趁着有时间,说不定能治好。
这时,突然远处一声低喝:“把手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