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女三鸟
这天晚上,秋风萧瑟,夜长风急,灯烛摇曳,房树影深,漫步到向府正厅,一个稳健的踱步声传入耳廓,我轻声道:“向庄主吗?是否又扰了你的雅致?”厅内呵呵笑了,却再不见动静,俄而有人清朗地吟诵道:“半树苍绿半树黄,漫天衰杀又一荒。闻得李广数声叹,回望燕莺舞成凰。”我会意,也在厅外踱起了方步,思虑良久,接道:“苍松一心经年绿,哪比秋枫红逐黄。脚底飘零不伤怀,枝头向空傲意广。”向戈武道:“唯与常公子吟诗作对时,方觉这世界有些许清净,莫若你我以那更冷寂的冬雪望月为题,再做一首?”我笑道:“一里一外,闻彼声不相见,无月无雪,却要对月吟雪,向庄主心思妙极。”向戈武沉思片刻道:“桂花纷落辞广寒,嫦娥身迟曼舒袖。雪花飘入杯麒麟,舞步碎过宴琼玉。众星河汉斗龙鳞,吴刚醉酒琴鼓兔。月下一人独徘徊,人间万姓共斟酌。”我不禁抚掌叫好,由衷赞叹道:“吟风弄月,却如此胸怀广大,辞美意畅,当真是少有的佳作!这都让你说了,我便搜肠刮肚也是没得讲了。只献丑两句,见笑大方了:地上一阵寒风起,吹来瑶池玉肤香;农家门前扫雪翁,蹙鼻犹异梅艳芳。”
向戈武呵呵笑着步了出来,很明显,他也在为自己的佳句折服不已了,我走过去道:“月里妙人要知道你这般夸赞于她,必要为你这红颜知己而堕身红尘了。”我能感觉到他笑意未收,却明明白白地叹了口气道:“女人,其实谁又能懂了,所谓红颜知己,我看天上也是少有,否则那月里男女,为何是各自伤怀浇愁?”我道:“以庄主之人才风流、权位尊崇,又岂会为情所困?”此时,他的笑竟已变为苦笑:“我曾经被一个将死的女孩算计,被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戏弄侮辱,又为另一个我深爱的女人而汗颜羞愧。”我笑道:“奇了,确是叫人百思不解的事。明知不便相询,还是想知道你后来怎么对付她们了。”“算计我的,在她没死时就扔到雪山里;羞辱我的,我拿钝铁棍在她身上打了几个窟窿眼扔进狗窝;我爱的人,远走他乡,现应该在你们宽州府。”我更加惊奇,却再也没好细问。
没几天,西门窦便要送向柳观岚回去,向戈武却一直推脱,这天,他又请大家一起共进午餐,瓯平府多了钟拭眚、西门亢与西门政三人,座次依旧。向戈武微微笑着,倾着身子、够着颈项对尹仲飞道:“听闻两位公子有意归去,在下心下惶恐,不知是否怠慢了贵客,还请一定多耽些时日,也方便我等随时请教。”深秋季节,尹仲飞的额头光气逼人,竟又渗出汗珠,他嗫喏了句什么,站起来道:“诚谢向庄主盛情,数百年来,我们过往密切,情谊深厚,我二人在与不在,一样友好如初,庄主过谦之词,倒像是我们曾经喧宾夺主了?只是三日之后,再欲一睹庄主丰神英姿,不知又到什么时候了。”向戈武坐直了道:“哦,三日便走?真是心有不舍啊,府上有六名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可供路上伺候,免得辛苦。”尹仲飞连忙谢过。
向戈武又随和地对西门窦道:“西门公子喜事盈门,我们两家既结秦晋之好,理当多住些年月,遍历山水美景、人文风物,可不能学了沙驼府,着急便走。”说完捻着胡须、眯起眼睛。西门窦施礼道:“在下正要禀明此事。为了这桩美事,我庄主西门豹专门派钟拭眚前来催促,选好良辰吉日,如今既已得向庄主玉成,又岂敢有些许迟疑。”我暗骂道:“明明是以为我会什么邪门法术,请来对付我的,现在却成专选黄道吉日的阴阳先生了,把假话编排的如此情意绵绵,令人叹服!”只见向戈武一别脸,不以为然道:“少庄主西门无悔年岁尚小,神甫又刚来不久,住个一年半载有何不可?”西门政接了话头道:“良辰吉日岂能错过?如今那向柳观岚屋前,是人流纷扰,来者不拒,教人好生疑惑不解。”向戈武正了脸色,片刻,一摆手道:“我们定那秦晋之好,原本就有加深彼此交往情谊的意思,如今你们既已生疑,我即刻贬她回贱民,另在府内觅一美丽贤良女子。那向柳观岚自民间来,不懂规矩,原也是你等看重,力荐我赐了向姓,公子该不会以为这些会与向府声名有牵连吧?”西门窦连忙起身,复深深施礼道:“我兄弟言辞失当,恳请海涵。向柳观岚美丽端庄,言行大方得体,卜得十日后即是黄道吉日,万望向庄主成全。在坐诸位均可作证,我们瓯平府也是那诚信义气之人,昔日承诺即刻兑现:这里一应将士,悉听向庄主吩咐,去留随意。”说完示意身后,西门亢起身道:“全凭向庄主吩咐!”熊裴东、熊冒登与尹仲飞三人面面相觑,向戈武抬起头,吐了口气,缓缓说道:“路途遥远,你们多带人马护卫,我也放心些。嘿嘿,送亲而来,迎亲而去,你也不虚此行。”西门窦脸色微变,旋即充耳不闻,故作坦然自若。
不错啊,真有点杯酒释兵权的味道,我心想,该轮着北地府了,且看他如何对付。果然,向戈武又殷切地把脸转向熊冒登:“熊公子到了没几日,你与常公子谁也不许走,否则我就生气了!大家煮酒论英雄,便是三五年,也嫌少了。”这话却把西门窦惊了,未几明白过来,马上插话道:“是啊,常公子神功在身,儒雅风流,向庄主自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熊冒登扭了头,却没正看我,说道:“我府上还有一堆事呢,再说就你这里的酒,便是煮了也没什么味的。”众人笑了,向戈武也笑道:“熊公子忒也自私了,你一人回去,我们这么多人留着念叨你,你于心何忍哪?”熊冒登嘟囔一句:“嘿,男人家,说个话却麻酥酥的。”熊裴东接过话对我道:“只怕常公子没这份闲心吧?”没想到向戈武会把主意打在我身上,此时我也只能应和道:“闲人一个,只怕你们烦我。”向戈武大笑:“不会不会,你我吟诗作对,言谈投机,不管多住多少年,都是我的荣幸。”熊裴东眼睛余光扫了一圈,沉思片刻道:“我们也是那守信重诺之人,但求得向府丽人,自当早日内护送回去。”向戈武喜形于色,欠身道:“我们军士操演正在关紧当口,恐怕不好抽调。”裴东道:“看刚才那两位的意思,我们若空手而归,倒像是不珍惜了与向府的彼此情谊,至于护送之事,自是我们自己的人马更方便了。”向戈武喜不自胜,一扬手,声道:“摆酒!今日开怀畅饮,不醉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