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我就醒了,想着今天有新老师来,我蹭地坐起来,农村往日的窗户,只有正中间巴掌大一块是玻璃的,其余就是一层棉纸糊严了。还是和往常一样,那块小玻璃上又长出了非常梦幻的冰花,我也顾不得看,一边吸着冷气一边把手伸进冰一样的棉袄袖子里。爸妈早就起身了,爸好象还问了句,妮儿还在睡?小儿走了吗?妈答着,睡着,走了。
然后就是门一响爸的特有的脚步声远去了。农村的孩子们那时上学是三晌,早上6:00至8:00这一晌最难,孩子们的冬天必须天不亮就走,所以弟弟早就没影儿了,要是轮到带操,爸也要天不亮就走了。我必须赶紧的,不然还要被抓迟到。我只要自习课没下赶到不被抓到就行。但是头发老不听话,抓了这边,那边总是掉一绺;抓上那绺,这边又掉一绺麻烦透顶,气的,干脆不编了,随便拿皮筋套上,赶紧冲出家门。
当我匆匆忙忙赶到学校的时候,晨读的声音早就此起彼伏,有的班级还有人领读,抑扬顿挫,有的班级是乱读,沸沸扬扬。因为冷,也确实因为怕被看见,我缩着身子靠近我的班级,几只瑟缩的麻雀滴的一声贴着我的脚边飞上树梢。开门的时候,我才突然觉得不对?怎么?我们班没人读书啊?
是的,新来的老师就站在讲台上讲些什么。我顾不得看,赶紧往位子上逃。
“站着!”一声断喝,我身体一颤,怎么?这声音和父亲的一样那么严厉!我迟疑地抬起头,一张白晰的脸映入眼帘,两道剑眉皱在一起,一双非常好看,但是也很犀利的目光盯住我,我本来半点不惊的心突然咚咚咚咚急速地跳起来。
看见我不动了,他没有迟疑,又转向同学们,用非常轻脆的语调继续讲着什么了。
我就那样干干地站在半地儿,说实话,我怕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甚至急切之中,一遍一遍地鼓足勇气,想要说,我是孙老师家的孩子。
但是他,就是再也没有看我一眼,我啥机会都没有。终于,两行屈辱的眼泪顺着我的脸庞划落下来,一滴滴砸落在那些只编了一半就扎起来的头发上。这使我觉得好丑好丑。
我就这样僵化在那里,眼泪一直流,但是我一次也没敢擦。透过模糊的视线,我看到有几个同学好像发觉我哭了,不时地瞅瞅我,又急切地看看老师,但是老师的讲话声,丝毫没有变化,好象我根本不存在一样。
好久好久,终于下课了,老师一挥手,示意我去座位,又一挥手,示意下课。我在同学们轰隆隆往外冲的声音里扑到座位上,脸上干干湿湿好几层,不知弥漫了多少泪水。
那是我记忆里唯一一次当众哭泣,我在那次哭泣中记住了那个身量中等,大眼睛,白皮肤,楞角分明的卞老师。
从此以后我一次也没迟到过。
从此以后,我也爱上了那样一幅眼神,虽然他关注着每一个学生,但我也因此感到他也关注着我!小孩子的心灵是不知道避嫌的,每一堂课,我都以争得这双眼神的多一点关注为乐事,我也因此每一堂课都非常认真地听讲,也许他可能会忽然有一天提问到我吧,我也时刻预备着一旦有那样的机会,一定能够正确的回答。
最丑最丑地哭着僵立一节课我都不怕了,所以我敢于叫住他,请他帮我解答我遇到的早就该会的疑问。我本以为他会嘲笑,但我不怕。然而他竟然非常耐心的讲解了。他那双清澈的眼神里竟然有一丝微笑,虽然不言,我却感到了那其实是对我的赞许。那群背着月亮玩儿的孩子们里,早已没有了我的影子。那时刻我即使做完了作业,也会想办法把以前的书本重看,希望能多弥补一些以前缺失的时间。我也突然感觉我不大害怕爸爸了,每当他有意无意地走过堂屋,远远的都能感到他温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好象他也发现他一说话,我就会受到惊吓时的一颤,所以他尽量把语气压得轻柔。
那一段时光,我的心那么快乐!这是任何玩闹笑都不能比拟的。
秋天又来了,被挑去比试的路上我看到一穗穗饱满的火红的高梁在风中微微地晃着,嗯,我分明看见它们就是齐刷刷地冲我点头。
这次的成绩应该不会差,我远远瞅着邻居和爸在很大声儿地笑着谈话。而且爸第一次携住我两胁,让我悬空转了几圈。那种晕旋真得太奇妙,当我落地的时候,那种轻飘飘的感觉仍然缠绕着我的双脚,眼里已经笑出了泪花。被爸爸爱是多么大的幸福啊!我本来以为他早就把我放弃了!
更大的惊喜是在学校里,当全体师生开会颁奖,叫到三年组第一名两个满分获得者的时候,兰君我们俩正聊得有趣,我急忙一推她说,到你了快去。她也同样推我一把,说了同样的话。是的,学校的大喇叭在所有的人前叫的是孙秀敏,不是卞兰君,也不是什么孙老师的孩子!我,考得这么好吗?
这次成功使我的心灵彻底变了。我第一次感到爱才是学习最大的动力。老师的爱父亲的爱,是我学习最大的动力。
当然还有我对他们的爱。杜老师也发散了他作为老师对我最大的爱,但我不喜欢,我觉得他是纵容不是爱!父亲肯定也是毫无原则的爱我的,但他给了我太多的蔽护,以至于变成压力,变成我对他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