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里有些女人不栽培男人,却喜欢掠夺男人,比如阿曼,她的出现总是让我心情恶劣。
在学校的饭厅,她和杨天恩正对面而坐,在喝下午茶,惬意极了,“下午茶”对我来说是邪恶的,因为我没那个闲钱。
我和林通端着昨晚煮的意大利面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我们失意且低调,林通说他现在要好好学习,只以背影示人。
我记得亦宣有一套理论:眼睛小的男人好色,因为他的聚焦点集中,可以重点集中在女人的某些部位;眼睛大的男人博爱,因为眼睛大所能望及的女人会多些。这理论自然是荒谬的,但这个下午我苟同了这个观点,杨天恩那双大眼睛又发现了我,并直接走了过来。
“我知道你叫周南希,周总理的周,南方的南,希望的希,那么我认识你了!”他对我说。
“不简单不简单!连咱们伟大的周总理都知道?”我瞟了他一眼,“我也认识你,杨天恩!水性杨花里的杨,暗无天日里的天,忘恩负义里的嗯。”
林通用佩服的眼神看着我,即兴编骂人话本不是我的强项,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杨天恩不知我在骂他,呵呵笑了。
“天恩。”阿曼踩着小细跟杀了过来。
“南希,阿通,吃面呢?”不知道这是她的问候还是嘲笑,我饭盒中的隔夜意大利面凝固成坨,卖相一塌糊涂。
“嗯,吃面!”林通接话,像是很认真地接受了她的嘲讽,我本以为他会反击说:“我们在吃意大利情侣套餐啊!”
罢了,他在阿曼面前永远是小丑。
“不知道为什么学校还不开冷气,今天真热,不知道为什么我天生怕热,如果像你穿那么多,我一定透不气来。”阿曼开始谈论天气,大概是想在我身上这件过季的衣服上找羞辱我的线索,或者是想炫耀她性感上衣内那傲人的“36C”,这个“装胸作势”的女人!
“是啊,衣服最初的功能是为了抵寒。”林通又说,我真想狠狠踩他一脚,亦宣曾形容他:嘴笨得像猪一样,果然。
“衣服的另一功能是为了遮羞。”我瞟了一下阿曼的胸前。
“你们女孩子都喜欢谈服装吧。”杨天恩还在状况以外,却插嘴进来,真不知死活。
“那么你有买衣服给你女朋友吗?”
“我没有!”杨天恩说,当着阿曼的面,“我是说,我没有女朋友。”
阿曼完全僵住了,分析她的面部表情,我大概知道五雷轰顶是什么意思了。我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此刻我的喜悦茂盛地如同整片大兴安岭。
“说笑吧,你们不是?”我继续落井下石,指着他俩。
“我们是朋友,普通朋友!”他的后缀真是精彩绝伦,想必阿曼对他还在求索阶段,只怪她早得意,得意且忘形,我暗笑。
“这样啊?我们学校那么多的美女,改明儿我帮你介绍一个好了。”我说。
“你有男朋友吗?”杨天恩单刀直入。
“你想追我啊?”我单刀赴会。
“嗯。”他认真地点点头。
“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喏!就是这位,Toto。”我挽起林通,故做亲热状。
“你确定是男朋友,不是老公?”杨天恩大概想来“掠夺”我,如阿曼之辈,真是人以群分。
我看着他,他高大,五官端正,穿着干净的衣服,头发梳得很齐整,我似乎看到了他身上顺畅的青春和手掌上阴郁不明的爱情线。
我没有和这对男女说告别的话,急急拉着林通走出饭厅,像是两个肇事的逃逸者,也许几句话便能毁坏爱情吧,在我心里,杨天恩和阿蔓是潇洒的人,也是轻诺者,如果他们若有爱情,定也是很轻很轻的。
窗外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叫唤,然后阿曼就来了。
她穿了一身黑,但鞋子是红色,尖尖的鞋头是今年的流行款,她总是费力地打扮自己,然后在我眼前晃荡。
阿曼对我说:你给我小心点。
我没出声,然后看着她踩着那双红色高跟鞋摇摇晃晃地走出我的房间,女人若选不好一双好鞋就无法轻巧地踏上情路,也许该小心的不是我,而是她自己。
她总是能掏出一些粗鄙不堪的表情来刺激我,而这样的女人竟得到了林通全部的爱,以及全部的积蓄。
我想有时候所谓的爱情大概是错觉,或者是为了美化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某种不正常的关系:供求关系,比如性,比如钱。
但林通还死心塌地地在追悼这场爱情,他给我的理由竟然是阿曼是个处女,我本想说,她那种女人该不好补个处女膜出来,但终于没说出口,那种话太难堪了,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亦宣说女人永远想的比说的肮脏,而我也说男人做的比说的更肮脏。
我还是无法忘记那个陈姓男子,我作茧自缚,如一只懦弱的蝴蝶不想破茧飞翔,大概要选择静静地囚禁自己的青春,至枯死。
周末亦宣挺着大肚子来看我,她说今天带我去一个好地方,无所事事的林通自然又被我携带而行了。
我们到了一家酒吧,泰山等在那里,亦宣问他:“你说的就是这地方?”
泰山回答:“是啊!你说男人多的地方,你瞧这里几乎都是男人,晚些时候还会更多。”
原来她是想给我介绍个男性友人,真是好心且无聊的孕妇。
“不对啊!我怎么看这些男人都怪怪的。”亦宣说,我四下张望,发现这里的男人有些阴阳怪气,穿的衣服也显古怪,不是紧身的花衬衫便是紧绷的皮裤子,再往舞池里看去还有两个男人正抱着接吻。
“晕,你们带我来Gay Bar(同志酒吧)?”林通也看出来此地的眉目来了。
“你说多男人的地方嘛。”泰山对亦宣说,样子好生无辜。
“快走快走!”我起身欲走。
“既然来之,则安之嘛!见识见识。”林通说。
“你失恋一回,性取向也变了?”
我们四人点了酒水,准备小坐一会儿,期间泰山起身上厕所去了,这时候突然有只手伸了到林通,我抬头,是一个化了浓妆,似女非女的荷兰人,他说:“我能请你跳舞吗?”
林通问我们:“你两人在这里可以吗?”
“嗯,你去吧。”
泰山回来了,问:“Toto呢?”
“跟人去跳舞了。”
“老天!那人是男的女的?”
“应该是男的。”徐亦萱回答,但转念一想,叫了出来,“糟糕!那男的该不会把他当GAY吧?
“我们先去救他吧。”我拉着她往舞池快步走去。
那男人正准备对林通上下其手,我们适时跑来:“他是女的!”
那男人翘着兰花指,说了一句:“My God!”走开了。(上帝啊!)
我们出了酒吧,笑得前仰后翻。
在某个地方出现的人多少带有那个地方的属性,就好比一个不爱运动的人便不会出现在运动场里,这是缘分的教义。
我喜欢去图书馆找缘分,图书馆带着陈居庸的属性,只是这时的我大概不自知而已吧。
爱情像根细细的刺,穿过我的皮肤,游进入我的身体,再也找不出来了,我只能任由它在我的内里兴风作浪,想忘却却不知如何忘。
我在图书馆见了杨天恩,而他不是来找书的,也非找缘分,而是找我的。
他说:“我找你!”永远那么直接那么从容。
“找我做什么?”我讨厌此人,像讨厌阿曼一般。
“我们必须谈谈。”
“嘘!”
图书馆的老师朝我们走来,“静”是图书馆的属性,那个字若无贴在墙头,也都在我们心里,所以这里断没有借看书为名来谈恋爱的男女,偷情除外。
杨天恩拉我走出图书馆,他的手实在不知廉耻,和他的开场白一样,那么直接那么从容。
“放开我!”我终于叫了出来。
“不放!”他竟耍起赖来,他的手如紧箍咒般越发紧了,让我更加慌乱。
“神经病!”我又叫,伴着挣扎。
“哦,原来真是神经病。”他松开我的手,大概确定了上次在雨中的判断,我突然想笑。
“你中文真差,当中国人真是笑话!”
“对啊,我之前有上过中文学校,不过现在都没去了,所以变不好了。”
“那在你中文还好的时候,知道精神病和神经病的区别吗?”
“也不知道,只是常常听我姐姐这么说我姐夫,那是骂人的话。”
我们居然攀谈上了,我暗骂自己水性杨花,准备逃走。
“你能教我中文吗?”他说。
“叫阿曼教你不是更好,她知道什么是精神病什么是神经病。”
“我觉得你教会比较好,听说你的爸爸妈妈是教书的。”他居然摸过我的底,真是居心叵测。
“你怎么知道的?”
“凯文说的啊。”原来是泰山说的,他经常去酒吧,认识泰山倒是情理之中。
“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就是找你教我中文啊。”他倒是出师有名。
“天恩!”悠扬的声音响起,阿曼来了,凡有杨天恩的地方,她便如影随行,如鬼魅。
“好。你晚上来我家。一个小时一百块,欧元。”阿曼的出现挟持我作了这个大胆且危险的决定,我几乎来不及思考。
我是在报复阿曼的过程中剥落一点对陈居庸的爱情和怨恨,那感觉很舒服。
我给杨天恩写了地址,匆忙退场。
才出了学校的门我便后悔了,我暗骂自己不该加入这场战役,何况还牵累林通在内,甚混乱,更重要的是我必须整理自己,还自己一个清澈的内心,没有爱更没有恨的。
但是世间之事就是那么经不起推敲经不起安排,老天就那么猝不及防派给我一个剧本,一个角色,这个晚上我成了一个中文家教,对象是与我同年的杨天恩。
林通是旁听生,那是我特别安插在我身边的保护者,我总是有个可笑的想法,觉得杨天恩会轻薄我,林通自然是会意了,他就那么若无其事地坐在不远处,他的情敌对面,心里该是五味杂陈。
给杨天恩上的第一课,内容是他自己要求的,让我详细解释“神经病”与“精神病”之间的区别,无聊至极。
我便说:“神经病一般是用来骂人的,如王八蛋,是侮辱人的话,而精神病是真正有病理的病。”
“我想知道我姐姐为什么老骂我姐夫神经病,你看这些。”他又说,并从包里拿出一叠啤酒杯垫,每一个杯垫的后面都写着字,黑色的字迹,笔力遒劲,而且都是一垫四字,无不例外。
“错乱空城”
“言简意赅”
“得失之间”
“百忍成金”
……
杨天恩说这些字句都是他姐夫写的,我想,在这些字句背后站着一个诗意又失意的男人。
“你怎么拿到这些的?”我好奇地问他。
“我偷的。”他坦言,“我想帮帮我姐姐和姐夫,他们大概要离婚了吧。”
“所以你来学中文?”我又问。
“对啊,难不成你以为我要追你啊?”他调皮地说,这是句让我感到羞耻的话,就在前一秒我还有这么点幻觉。
我窘迫难当,垂下了脑袋。
“喂,一个小时一百块,你不可以拖我时间吧。”他拿笔敲着桌子抗议。
于是我逐一介绍那些杯垫上的字句,遇到难解释的,我得请他给我时间寻其本源。他便推断道:“是不是要打电话给你爸爸妈妈问那?哈。”
我又陷入了窘迫,那一个小时真是熬出来的,而林通几乎睡着了。
我送杨天恩,他把一张一百块递到我面前,我把那叠杯垫交还给他,我们两清了,在楼梯口告别。
“再见。”
“再见。”
杨天恩让我充满了挫败感,就比如我穿了一件极清凉的泳衣出现在海滩,有个男人盯着我看,我自以为那是因为我的衣服性感,但回头一看,却发现这里是个裸泳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