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后,我对玲玲说:“宿舍就你一个女生,如果不方便,你跟我回家睡吧,我叫我老公睡客厅。”
“没关系,阿坚在这里,我挺放心的。”
“你和阿坚,不会在谈恋爱吧?”我半开玩笑半打听。
“怎么可能啊!他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啊?他喜欢的是绝色美女,我啊,厨房佬给我取了个外号叫珍妃,珍妃?真肥!阿坚大概只当我是哥们的。”玲玲说,她嘴里的绝色美女该是指丽嘉。据说丽嘉和林大为分手之后找过阿坚,阿坚给了她一点钱,却没有收留她。对于一个到了而立之年的男子来说,爱一个人已经不再魂牵梦萦,百转千回,分手的时候也断然不会撕心裂肺,泪雨滂沱。他只是对丽嘉说:“祝你幸福!”
“天哪!”玲玲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我急忙上前。
她掀起肥大的工作服,我看到她的腰上束着一条宽厚的束腰带,她嘿嘿一笑:“我在减肥呢。已经束了几天了,饭是吃得少了,可是肚子老疼。”
“你这样不会把胃给挤变形了吧?”我看着她痛苦难当的样子,不免担心。
“大不了一死呗。我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瘦!”玲玲说。
“南希,你快点啊!”等在停车场的杨天恩大概有点不耐烦了。
我匆忙出门,回头看了一眼玲玲正上楼的背影,她束住了身上的肥肉,却束不住内心满溢而出的爱情。
第二天生意很忙,玲玲一个人供不出盘子,于是阿坚趁着自己得点空就去帮她一起洗。
不想油锅师傅开始不乐意了,他年纪长于阿坚,却做不成大师傅,所以心头不免有些酸涩,他拿了一杯汽水给玲玲,说:“珍妃,你休息一下吧。有我们大师傅帮你洗,他是洗碗出身的,一个人可以搞定。”
玲玲为人比较实诚,自然听不出他话里的数落和嘲笑,笑嘻嘻地接过汽水,还说了谢谢。
阿坚心里有点难受,不过也没发作。玲玲见他满头大汗,就把汽水转递给他:“你喝吧。我自己来洗!”
“你傻啊?人家叫你珍妃你就让人家叫?”阿坚回头狠狠地瞪着她。
“可是我是肥嘛,他们要笑就让他笑吧,我不在乎。”玲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叫阿坚看了更加恼火。
“我不洗了!你自己洗。”他丢下盘子就走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康庄来敲我的房门,我当时正在涂晚霜,头上带着大红的发箍,我开门见到他有点诧异。
“我,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我看得出他在忍着笑。
“哦。”我赶紧摘下发箍,显然是欲盖弥彰。
客厅里,康庄泡了菊花茶,他给我倒了一杯,说喝这个败火。
“阿坚是我刚来荷兰时认识的朋友,想想也有十多年了,他这个人挺实在,我了解,就是人长得,叫你们姑娘家说就是不帅。他前几天找我喝酒,喝多了,说喜欢你那个同学叫玲玲的。要不咱们帮帮他?”康庄说。
我怔怔地看着他,想不到像他这样一个男人也会为朋友的爱恋之事而牺牲睡眠,献计操心。
康庄见不我回话,继续说:“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大男人,什么都不懂,结婚吧也是长辈说了算,没谈过恋爱,再说阿坚那个人也挺木讷的,要是没人给他出出主意,他估计也就只能一个人到天荒地老了。”
我抿嘴一笑,觉得现在的康庄可爱极了。
“姐夫,你绝对有做媒婆的潜质。”
“我想这么办,等圣诞节的红日子过了,我请阿坚来家里吃饭,你呢叫上你的那个同学,帮他们两个撮合撮合。要是给他们在餐馆自己发展啊,估计也只能虚耗时光。”
我点头表示同意,最近几日我也瞧见了他们的相处,总觉得缺少了一些相爱的线索。
“我又成了你的同谋!”我说。
“嗯。不过保密工作还是要做好,阿坚这个人脸皮薄,要是知道咱们替他张罗,估计该恼羞成怒了。”康庄交代。我点头。
12月26日,我们结束了两天的忙碌,康庄私下请了阿坚,而我为了模糊焦点,就请了阿曼、玲玲和林通一起来家里做客。
凌晨一点的聚餐在我们这些中餐馆的从业人员来说倒是很合理的进食时间。阿曼和玲玲是第一次来杨家,两对眼睛四下张望,惹来了杨母的不满,一个留学生已经够她忍受了,现在来了一群,她自然有很多的不舒坦。
“你们玩,我老婆子睡觉了。”杨母丢下一句话就径直回房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聚餐的饭菜都是餐馆里打包回来的,所以摆上盘碗大家就吃上了,康庄拿出来一瓶红酒,逐个给我们倒上。
席上,林通给我夹了一块烤乳猪,然后瞟了阿曼一眼,阿曼随即夹了一块给杨天恩。
杨天恩夹了一块给我,我把那块放在了玲玲的碗里,玲玲又拿筷子夹了一块给阿坚。
烤乳猪就像绣球一样,满桌子乱窜,是敌是友一目了然。
“大家干一杯,谢谢大家这些天的帮忙。”康庄率先举起了杯子,我们随即举杯附和。
“咳咳咳。”不会喝酒的玲玲,喝得猛,呛到了。
“我说你不能喝就别喝了。”阿坚白了他一眼,这个愣头儿青,心疼人家却表达得如此莽撞,玲玲一副委屈状。
“呵呵。玲玲不能喝,你替她喝。”经历失恋又开导过失恋的阿德的林通,果然修炼了一些情商,我的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如何插话以相助。
阿坚果真端起来了玲玲的杯子,一口灌了下去,大概是因为气愤未平,也呛到了。
“哦咳咳……”
“你们那杯什么酒啊?都会呛到?有Magic?”杨天恩非智慧地插嘴。
“怎么瞧怎么觉得你们有夫妻相,喝酒的样子也像。”敌友未明的阿曼说,她似乎已经知晓玲玲的心意,这样的起哄应该也是善意的。
阿坚开始扭捏起来,玲玲脸色开始红润起来。
康庄错开话题,说:“这酒可是好酒啊,我的私家珍藏啊。”显然他在帮阿坚打掩护,如果大家再这么直白地把他们往一块凑,以阿坚的性情可能就会狂喝杯中酒以遮羞,势必今天的计划会因为他的喝醉而搁浅。
闲话扯了好几圈,阿坚微微有点醉意了,大家正在听玲玲讲述她的减肥血泪史,阿坚一语不发,怔怔地看着她。
“这个束腰带好像还管点用,我现在胃口变小了很多……”玲玲说。
“呵呵,胃口是变小了,可是力气也快没了,你这个笨蛋!叫我说要是一个男的真心喜欢你,才不会介意你屁股大不大,大腿粗不粗。”阿坚突然打断她的话。
玲玲低下了头。我们侧耳细听。
“女人好看有什么用,翻脸的时候可难看了。”阿坚一边喝酒一边说,从他的话中可以知晓他的醉意更重了。
“玲玲,把你那个玩意儿解下来吧,你这个样子干吗啊?啊?干吗啊?你知道吗?我这儿疼,这儿疼!”阿坚指着自己的胸膛大声地叫了出来。
玲玲继续沉默,吾等坐如针毡。
“玲玲,你什么都好,是大学生,有文化,不虚荣,又肯吃苦,谁娶到你谁爽。你大哥我,初中没毕业,长得,又,我不配做你大哥,真的,我不配……”阿坚往自己的心窝子里掏话。
“我先送你们回家吧。”康庄轻轻地对林通和阿曼说,他俩点头。
“姐夫,还是让我送吧。”杨天恩说。
“那你开车小心。”康庄说,杨天恩开席时喝了一杯红酒,这会儿酒力也过了,我一看表:凌晨三点半。
饭桌边,玲玲扶着阿坚。一直以来他俩都缺乏自信,一个被女人甩过,一个被男人嘲笑过,前尘往事让彼此都戴上手铐脚镣,从此缩手缩脚。现在走了一部分人,他们也去了一部分的矜持,再加上酒精的催化,他们似乎有点放得开了。
听说阿坚在被丽嘉抛弃的那段时间里,都是玲玲在旁鼓励关怀,渐渐地阿坚开始对玲玲产生了爱意。
“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康庄轻轻地对我说,我们这两个无法参与他们爱情的局外者,坐困在此,非常木然。
“好。”
我们走到门口,我问他:“阿姨那边不会有问题吧?”
“放心我昨天就交代过她了。”
康庄开着车子载着我往市中心的方向而去,萧瑟的街景,昨夜狂欢的人们都一脸倦意地回家了,这里仿佛没什么可再庆祝的了。
“这种城市对我来说就像是海市蜃楼,我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可是从没来这里逛过街。”康庄把车开得很慢,并时时把目光抛向车窗外。
“姐夫,天恩该回去了,我们要不要叫他先别进屋?”我掏出手机,他点点头,不想杨天恩的电话却是关机状态。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我喃喃自语,康庄发动车子折返回家。
可是杨家屋外却看不到杨天恩的车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我心头。
康庄顺着阿曼家的那条路开了过去,在半道我们看到了杨天恩的车子。
“姐夫等等,天恩的车!”我赶忙喊道,可是这时候杨天恩的车子已经落在我们的后头了。
康庄开始倒车,我们的车离他的车越来越近,近到我看到了他的车里亮着灯,再近一点,我看到了他正伸手在解阿曼的衣服,他的目光锁定在阿曼的胸前,连不远处的我们都没发现,一车子的男盗女娼!
“我们走吧。”我轻轻地说。
“什么?”康庄也许没看清楚。
“我们走!”我大声叫了出来。
康庄带我离开了那里,他不知道把我载到了哪里,我的双眼迷蒙,一路都在被泪水所浸泡,康庄自然是明白到了那事。
我哭了许久,刚开始是为杨天恩而哭,再后来是想到了陈居庸,在被伤害的旧梦竟还扯出了一些关于别人的记忆,我突然想到亦萱,想到了丽嘉。
那些无家可归的爱情,那些无处容身的友谊,都在我的哭泣声中咆哮着。
康庄大概从没看过如此狼狈的我,他只是将车里的纸巾一张又一张再一张地递给我。
待我平静时,他终于开口了:“好险,我这里纸巾的储量差点不够!”
我笑了出来。
“有时候可以难过其实是值得高兴的事,这说明你还拥有青春和爱情,等到像我这种年纪的时候,很多事都不那么重要了。自己的老婆和谁睡了,不重要了,自己又和谁睡了,别人也觉得那是不重要的。”他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