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杨天恩一大早便来了。
“你真是一块石头,我以为你连夜把宝宝送回来,想不到你真住下来了?”他质问我。
我不做声。
“来!我们先制造一个宝宝,然后你就在家带自己的宝宝。”他走过来,一把抱住我,想与我亲热,在康庄的房间里,而安之在他的床上安睡。
“你疯了?现在是白天,在外面啊!”
“拜托,你不要这么搞笑好不好?”他的手仍然在我身上纠缠。
我推开他:“是啊,我就是个穿四角裤的老怪物。”
“拜托,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OMA,来吧。”他没准备放过我。(OMA老奶奶)。
“天恩。”这时候康庄在门外叫了一声。
“姐夫,你为什么不迟点来,我们要做爱啊!”杨天恩居然主动揭发自己的罪行,而他的话让我窘迫之极,我赶紧缩到了一旁。
康庄看了我一眼,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无常和妄为。
“你姐姐,你姐姐说明天回来?”康庄问他。
“是啊,是阿妈叫我来告诉你的,叫你明天晚上回家睡,她还说她收拾不了我姐。”
“嗯。”康庄转身离开,他有点走神,在门口撞了一下,跌跌撞撞地下楼了。
“你姐姐要回来了?”我问。
“是啊,我觉得你还是在这里多住几天,你不知道我姐姐一回来,我们家就要爆炸了,她那个人,哎,就是正宗的神经病。”他说。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姐姐呢?”
“你错了,我很爱我姐姐的,可是她发脾气的时候,我觉得比床上那个爱哭的小东西还可怕。”
第二天我本来想坐康庄的车回家睡,但是又怕安之回去吵到他们,惹来杨母的不满,便作罢了。
康庄帮安之洗过澡后才走,他走后,杨天恩竟来了。
“你怎么来了?”
“我要在这里陪你啊,让我姐夫陪我姐姐,而且我明天要在这里替我姐夫的班,我估计他们今天晚上一折腾,明天他也没心上班了。”
“怎么折腾啊?”
“反正不是做爱,吵架是免不了的,我可怜的姐夫,我妈叫他回去,他真的回去。”
第二天,康庄果真没来上班。
我忍不住想回家去看看那位姐姐,于是我借着回家拿衣服为名叫杨天恩载我回去了,我和他结婚后他换了四轮汽车,那是杨母的条件之一。
她倒不是觉得开摩托车安全系数不高,而是说,都结婚了还开摩托车人家会以为咱们家没钱的。多么可笑的逻辑!
她就是那种活在别人眼里的女人,想买名牌,又舍不得,结果去买了假名牌。
另外我在杨家还发现了一个秘密,杨母用曾装过五十块的面霜盒子装五块钱的面霜,所以它们看起来都很像名牌。
我们回到家,家里静悄悄地,我抱着安之走进客厅,我吓了一跳,杨父的遗像碎在地板上。
对往身者的不敬的行为让我全体否定了杨如意这号人物,我对她该没有一点好感吧,我暗自定义。
“做孽啊,老杨,我们怎么生出这么个女儿啊?”杨母从“香房”里走了出来。
我把安之交到杨天恩手上,准备去捡地板上的碎片,这时候康庄也出来了,我们几乎同时蹲下了身。
“我来!”
“我来!”
两个人抢着做,结果两个人都割破手指。伤害是不能抢的,只能躲,这是很久以后某人对我说的。
“做孽啊!……”杨母一直嘟囔着,想是念一部心经,居然还带着韵律,这大概是她多年练就的本事。
杨天恩一手抱着安之,一手拉开客厅的窗帘,阳光一下涌入,我有点睁不开眼,等我适应了这束光明,我竟首先看到了康庄脸上的伤痕,凝固的血迹,未经擦拭的。
“姐姐呢?”天恩问。
“她出去了,她要卖餐馆。”康庄说。
“我们家就这么点东西,她还要卖?叫他爸爸去买什么矿,矿没有了就没了,居然还要再拿钱赔,这是什么狗屁道理啊!……”杨母念叨着,走进了“香房”,近来她总是害怕光亮,她必须把自己圈在黑暗和烟雾里,那样才够安全似的。
我突然想到了一部名著:《红与黑》。
红色的是康庄脸上的血迹。
黑色的是崩塌的那处矿井里矿工的脸。
杨家的大麻烦来了,所以我不得不把安之这个“小麻烦”送回去,丽嘉也因为同居杨大为反感来之也打算将其送回。
我们敲亦宣家的门,门却怎么都不开,强烈的不祥感向我们袭来。
“亦宣!亦宣!……”
来之和安之终于哭了。
这时恰巧泰山回来,他没有喝酒,身上也没有任何颓废的印记,看起来和当初的阳光少年无二致,也许男人经历了婚姻,经历了生子都可以轻易地找回自己,而女人则是万万不能的。
他见我们抱着两个宝宝,便开门让我们进入,房间里仍然杂乱不堪,很多信件躺在门口的地上。
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我们找不到亦宣,也找不到她离开的线索。
“怎么办?之前她都有每天打电话给我询问宝宝的情况,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她昨天有给你电话吗?”
“没有!”
也许我们错了,我们单纯地以为把孩子抱走,给她买许多食物,给她充沛的睡眠,给她安静便成了,一个抑郁中的新妈妈大概最需要安慰的话和拥抱。
我们走了,她也没留下来,她大概忍受不了这一屋子的寂寞,她大概忍受不了对这屋子外面可怕的猜想。
她的护照、钱包、手机统统没带!
我闭上眼仿佛能看到她穿着皱巴巴的睡衣、不同颜色的拖鞋,面容呆滞地从门口走出去的画面,像是一只孤魂野鬼。
我和丽嘉把来之和安之交与泰山,走出他们家的大门。
后来几天我和丽嘉陆续找了一些她曾经喜欢去的地方,皆无所获,再后来我们便放弃。
我们唯有祈祷亦宣能自己平安地归来,我们不敢再去看望来之和安之。
在异国他乡,我们得过自己的人生。我们弱小怕事,我们有太多的目的、顾及或者借口。
过不多久,我听说来之和安之被送去了寄养家庭,那所谓的寄养家庭其实就是变相的孤儿院,因为泰山酗酒有暴力倾向。
我唯有祷告,并把道义善良仁慈都推给了上天,推给了空灵。
我开始试着面对自己的邪恶。
IND终于来信了,信上说要提供杨天恩的报税单和收入证明,这意味着如果我的老公没工作,我的居留就没戏了。
之前我还天真地以为杨天恩家里有钱,他有没有工作无所谓,可是荷兰的法律就是那么一尘不染,你爸的钱不关你的事。
杨母知道了这个消息,居然很高兴。
她对杨天恩说:“干脆别去上学了,你那个学我看上来上去都学到东西,还是去店里帮忙好了,咱们中国人迟早还是要做回中国人的事的。”
杨天恩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应,只是对我说:“瞧你,我帮你办居留,要牺牲那么大。”
我听了有点生气,问:“那么你和我结婚也是为了帮我了?”
“如果不是为了帮你,我怎么可能这么早结婚呢?”
“那我们离婚好了!”
“离婚?是不是觉得我不能帮你办居留,你要离婚。”
……
话越说越混乱,声音越说越大,后来我们说出的基本属于蠢话,我们的婚姻在刚开始附带了很多的东西,所以只要一点点诱导,它就会成为战地。
那一刻我实在无法忍受他给我安的那些罪名,我决定打点包袱走人,去哪都没容我细想。
“我们!我们分手吧!”我说,我不愿意说出“离婚”二字,对于这场婚姻我总是那么心虚。
他安静了下来,不再叫嚣。
“我们分手!”我又说了一次,声音更大了些,希望他能正视我的愤怒。
“我们不是分着手,我已经好久好久都没牵你的手了。”他突然很温柔地说,还是那句无厘头的蠢话。
“我是说,我是说离婚。”
“谁准你离婚了?”
“反正离婚!”
“那好吧,明天去离婚。”他很大声地说,停了几秒,又说,“然后后天再排期结婚!”
我没说话。
他继续说:“然后大后天我去学校停学,大大后天我去上班。”
我仍然没说话。
这时候我听到门外响起杨母幽灵般的声音:“我说媳妇啊,你见好就收吧!”
她半夜蛰伏在我们门外是向来的嗜好,好事的人多半是寂寞的,所以我可怜她,而不是揭穿她。
“妈,睡觉啦,我们要给你生孙子啦。”杨天恩一边叫,一边过来拉我上床。
床是夫妻间可爱的道具,当我们什么都不能说,或者不好意思说,躺在那里,有点事做,然后就什么都能说,什么都好意思说了。
所谓的床头打架,床尾和。
第二天杨天恩去学校办了停学手续,然后去莲花楼上班去了。
这时候门铃响了,我前去开门,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绝美的脸,长发大眼,很像年轻时的关之琳,杨天恩他姐姐外号叫“小之琳”。
我料定此人便是杨如意,战战兢兢地开口:“姐姐。”
“你好,你是南希!弟弟呢?”她说话很温柔,并进了屋子,替我把门关上。
“她呢?”她又问我。
我愣了一下,想她大概是指杨母:“她,她在念经吧。”
她径自推开杨母香房的门,不久我听到两个女人厉声地争吵:
“你这个畜生,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死去的爸爸?”
“爸爸,他配吗?他配吗?他才是个畜生!……方正你把店给卖了,我回中国去,我再也不回来了,你们不想看到我,我自己滚!”
……
我刚巧在厨房里煮面,厨房比邻“香房”。
方才见到的美丽的杨如意,此刻叫嚣着的杨如意,真是判若两人。
我端着煮好的面,探近“战地”,门开着,我进入,杨母正受着杨如意的精神虐待,听着她从口里涌出的侮辱祖上先人的句子。
“妈,你的面。”我笑嘻嘻地说。
下一秒那碗滚烫的面汤却到了杨母的脸上,她一声惨叫。
我的面成了伤人的凶器,我打了个哆嗦,看着肇事的杨如意急步走出香房,她又甩门而去。
我急忙打电话去莲花楼,康庄赶了回来,据说他找不到杨天恩,他总是怠工而不知所踪。
杨母回头瞪了我一眼:“你就是我们家的祸害!”
大概没有一个母亲会真正地仇视自己的女儿,也大概没有一个婆婆会用心珍视自己的儿媳。
这时候杨天恩冲了进来:“妈,你怎么了?”
“没什么,被面烫了一下,你媳妇煮的面。”
杨天恩一把把我拉进我们的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吓了一跳。
“你为什么要烫我妈?”
“我没有!”
“面不是你煮的?”
“是我煮的,但是……”
啪,一个巴掌已经上了我的脸。
此时康庄正隔着门叫:“天恩,你别难为她了,是你姐姐泼的。”
“看吧,我说她一回来,我不死都脱成皮!”更远处的杨母又在那里大发阙词,我不知道她口中的“她”是指我还是杨如意,我尽觉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