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忧一直以为朱盼盼是青天明月,高不可攀,自己对她也是敬多于爱。是以二人间的关系一直是一种君子之交,清如水、淡如茶。即便是她的死,也应该只是一阵淡淡的风,轻轻地拂过自己心湖,最多短暂地留下浅浅的涟漪。
风过水无痕。
但抱着那女子凋谢的身子,看着她微闭的明眸,随着慕容幽兰那声“她喜欢你啊”在他心头婉转回荡,前尘种种,前所未有的清晰,一颦一笑,蹙眉宛尔,历历如在眼前。
挥之不去。
曾几何时,自己竟已爱上她了?东边日出西边雨啊!
风雪漫天,他不眠不休,不餐不饮,静静地看了她三日夜,整个人仿佛都变做了一座冰雕。
迷迷糊糊之中,仿佛又见那女子横吹玉笛的白衣倩影,他伸手去抓她衣襟,入手空空,唯有寒风绕指,幽香宛然,蓦然惊醒,原是南柯一梦。眼前大雪纷纷,天地一白,洁白的雪地上,只剩下他和朱盼盼,连慕容幽兰也芳踪渺渺,见此,他不禁仰天长笑:“哈哈,走吧,都走吧,天地间就剩老子一个又怎样?”
他笑了一阵,又是伤心又是孤寂,只觉天下人尽皆骗我弃我,眼泪潸潸落下,寂天寞地,终于沉沉睡去。迷迷糊糊间,忽闻身畔有女子幽幽哽咽之音,恍惚似又回到文殊洞中。
这一觉,不知过了几许岁月。醒来时雪已停了,又是阳光明媚,温暖如春。他只觉神清气爽,丹田真灵二气竟似比往常充盈倍许,他微微惊喜,却不明所以,忙施展内视之术,默查身体,除开那颗玉鲸胆消失无踪外,其余再无异状,不禁放声大笑:“哈哈,独孤小儿,你想害老子,不想却让老子白捡一个天大的便宜!”笑了一阵,忽然愣住,原来朱盼盼尚静静躺在身侧,极目四顾,慕容幽兰却依旧踪影全无。
他猛地跳起,御剑狂奔,一日下来,除因高耸入云而慕容幽兰绝不能至的南峰外,几已将整个九溟翻了个遍,却终究并无慕容幽兰痕迹。
颓然坐倒,猛地想起小兰是不是见自己对盼盼伤心,负气下已返回前几溟呢,查看乾坤袋内,解印法宝犹在,不禁暗骂自己白痴,这乾坤袋普天之下除了四位兄姐之外,也仅自己能解开,旁人如何能够拿走呢?
猛地想到一事,当即放声大叫,呼唤当日那金衣大鹏神现身,但任他吼得喉咙嘶哑,那人却再未现身。他并不死心,日间继续仔细搜寻此地一草一木,晚上返回天池之畔,希冀能见小兰回转,如此又过了三日,伊人依旧芳踪渺渺。
这日晚上,他忽由梦中惊醒,一掌拍向九溟池中,掀起滔天巨浪。无视冰水及体,他猛地敲了敲自己的头:“李无忧,枉你自称天才,怎如此的笨?小兰凭自己的御风术绝飞不上南峰,难道大鹏神就不能劫持她上去吗?”
他一扫往日颓势,当下大展神通,取出池心深处万载玄冰,做了一副冰棺,把朱盼盼和她的笑容一起封印在天池之底,三拜之后,再不回顾,御剑朝南边最高的山峰飞去。
自山脚上望,九溟南峰如一根天柱,直插云霄。李无忧御剑上飞,才知这南峰方圆极广,实是创世之神鬼斧神工作出的旷世杰作。
初上时,温暖如春,古木参天,郁郁葱葱,飞禽怪兽,穿梭于奇花异卉间,一派平静宁和,仿如人间仙境。上得百丈之后,气候转寒,飞雪连天,草木染白,仿如玉树琼枝。再向上,渐渐再无植被,唯见山上怪石嶙峋,峰上山峦起伏,莽莽苍苍。
渐渐向上,天柱渐渐变细,而越是向上,峰间暗流罡风也越是猛烈,他不得不放出浩然正气护体。
又直上千丈,罡风更猛,浩然正气光罩开始黯淡,并渐渐收缩成一层薄薄的光层,附在他身上。他知这是真气渐衰,外界阻力渐大之故,不禁微微一怔。
须知御剑飞行术本身就极耗真气,而向上飞行,更是疲累加倍,自己若是再朝上飞,怕连光层也将消散,到时就只剩自己血肉之躯,独抗这天地之威了,抬头上望,见那天柱般的南峰依旧巍巍峨峨,不见尽头,心下惴惴,暗想:“也许小兰并不在此间吧,我不若先下去……”忽见峰间白云在霞光映照下,呈火红之色,朵朵仿佛都是慕容幽兰身上火衣霓裳,心头猛地一颤,刹时狠狠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复御剑上冲。
再朝上三百丈,真气终于渐渐不继,飞行速度慢下,浩然正气层也被压得只剩一层纱似薄光,罡风刺面,双颊生疼,向上望去,山间雾岚缥缈,烟霞烂漫,依旧难见其高,眼前绝壁千仞,光滑如镜,根本无立足之地,待会若自己真灵二气衰竭,而又未飞上峰顶,唯一结果就是从半空落下,摔个粉身碎骨。
“也许大鹏神并未必住在此间吧?”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际,他忍不住又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李无忧啊李无忧,小兰可是你未婚妻子!她从认识你那天起就从未离你一步,风雨相随,不离不弃,如今她生死未卜,你竟然因为一点危险便弃她不顾,你到底还是不是人?”
此念方息,一念又起:“女人如衣服,旧的去了换新的,你的性命却终究是你的,今日竟为了件衣服,白白葬送,值得么?”
“啊!”一时间他心头天人交战,实不知如何是好,全身真气鼓荡,飞行之速陡地加快,等他终于平静下来时,人已又上升八百丈,而最后一道真气也已从丹田抽走。他轻叹一声,忙将无忧剑收回,默念咒语,体内灵气转动,放出一个火性护体结界,同时聚集山间雾岚,使出御风术朝上飞去。
他御风术虽然高明,却终究不能与御剑飞行相比,此时即便再回头,剩下的灵气也绝对不足以支撑他重新落下地面,唯有企盼在灵气竭尽之前,能够飞到山顶,不禁苦笑道:“嘿!李无忧,你可真是个白痴!”
也不知又向上飞出了几千丈,体内灵气也渐渐减少,聚集在足下的风也渐渐不稳,护体结界早已收起,冰寒罡风挤压过来,他全身郁闷疼痛,呼吸艰难,眼前依旧冰壁如镜,鉴人眉发,南峰依旧遥遥,远在白云缥缈间。
“妈的!真是天亡老子!”李无忧轻轻动了动已僵硬的脸颊,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想老子好歹也是大荒千年不遇的奇才,居然死得如此窝囊,也算贼老天没睁眼吧!”
灵气终于渐渐衰竭,他正自等死,忽觉丹田内一脉真气渐渐凝聚,不禁一拍脑袋:“哎呀,李无忧,你可真是头猪!灵气用完,真气正好也恢复完毕,而真气用完,灵气不也正好可用,如此循环,岂不是……”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体内最后一道灵气忽然分成五股,御风术立时失灵,身体猛然一沉,他不及细想,慌忙施出御剑术。
默查体内那五道细小灵气,竟分别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属性,他不禁大吃一惊,自两年前自己法术大成后,体内五行灵气经过九次分合后早已经是五行归一,再无属性之分,此时竟忽然分成五行,莫非是灵气崩溃之兆?
老子功力刚刚失而复得,难道又要得而复失吗?
五道灵气分散之后,以比先前快数倍的速度疯狂增长,到他真气再次告竭时,光是他现在用于施展御风术的水性灵气之充盈就已达到平时五气合一时全部灵气的总和。
御风术乃是法术基础,五行灵气皆可施展,不过普通法师一次御风最多飞出三四丈,小仙法师凭一口灵气可以飞出十丈外,但其速度都异常缓慢,如李无忧这般直上千丈,迅如疾风,那就非大仙位法师不可了,但此术也最耗灵气,此时见体内竟然发生如此巨变,不禁大喜如狂:“哈哈!只要老子体力足够,这天下又有什么地方不能去的么?”
忙收剑改用御风之术。
下次水性灵气将尽未尽时,他正想改用其余灵气御风,忽觉体内金性灵气蓦然减少,而水性灵气忽然暴增,大惊之下,立时又觉金性灵气忽然增多,而土性灵气又自减少,下一刻,五行真气各自减少,忽然又自增加,好不混乱。
“这是怎么回事?”李无忧从未遇到这种古怪,不禁又惊又喜,“明明已经合一的灵气忽然又分五行,分开后激增更快,而一种少了后,另一种竟能及时补充?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五行相生?”
他正自犹疑,忽然一件更古怪的事,差点让他魂飞魄散——上丹田真气竟如抽丝般像下丹田涌去!
自当日得自五彩龙鲤的气息九分九合之后,分化为真灵二气,虽同存丹田,却一上一下,向来都是泾渭分明,并无相扰,此时真气竟然落到下丹田去,鬼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完了!完了!天下大乱了!老子这次不走火入魔就没天理了!呜呜!小兰再见了,阿碧,永别了!盼盼,无忧这就来陪你了!天下的美女们,李无忧今生对不起你们啊,来世一定好好对你们,喂,随风,他们我就交给你了,哎呀,屠夫你别瞪眼嘛,最多我把最漂亮的程素衣留给你嘛……
正自胡思乱想,那道真气落入下丹田后,就仿佛是一锅滚油中注入了一瓢冰水,江翻海沸。
御风术立告失控,他惊惶之下,忙提真气欲使御剑术,不想下丹田的灵气立时窜进上丹田,真灵二气互相争斗,整个丹田立时都化作了一个乱糟糟的战场,哪里还能提出一丝真气来?当即头下足上,整个人如流星般朝下坠落。罡风激来,头脑一沉,当即昏死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时,他奇迹般的发现自己竟然悬浮在空中,盘膝而坐的身体正被一个巨大的无色透明光罩所笼罩着。眼前依然是南峰,查看景色,自己落下的距离不过百丈。
他默查丹田,不禁呆住,丹田内气息充盈,但这股气息,却是熟悉而陌生的。似乎是真气,又好像是灵气,但却又都不是,而包裹身体的光罩正是这种奇特的气自然形成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什么气?真气么?灵气么?还是……试试吧?”他心念才一动,丹田内两道真气就闪电般聚于左右手指,左手的食指已射出一道罡气,正是禅林武学拈花指,右手食指却飞出漫天火样羽毛,却是天巫法术朱雀火羽。
这是怎么回事呢?
灵气重新分成五行,又彼此循环,还可以理解为五行相生。只是真灵二气虽然都是人体内的一种奇特的气息,可真气的作用是可以直接造成杀伤或治疗,但灵气却只是用来引导自身和天地间五行元素施展法术的一种媒介,现在这两种气息竟然能够融合为一,不分彼此。
莫非……莫非,这天地间所有的气,无论五行阴阳,虽然他们的表象不一,但其实本源上都是一种气呢?
天道归一,万气归元!
饶是素来胆大包天,但这个念头仍然将李无忧吓了一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说五行法术其实可以相互转换使用,比如一个水系法师其实也是可以使出火系法术的?再进一步,岂不是任何一个武者都能施展法术,而任何一个法师其实也可以使用武功吗?这……这实在是荒天下之大谬啊!可是如果不是,又怎么解释自己现在的情形?
百思不解,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实验。他将生平所学法术武功都施展了一遍,无不运转如意,并无半丝不爽,接着他尝试同时施展三类不同的法术或武功,竟然也毫无困难!他压下心头狂喜,默想一遍玄宗道诣九式的心法要诀,猛地一扬掌,一式“上善若水”击出,“轰”地一声,前方冰山猛地出现一个深达丈许方圆的巨洞,只是一掌既出,他自己却也忍不住凌空后退半步,吐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