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3865年七月十四,凭栏关议事厅。
当夏夜的长风带着皎洁的月光透过轩窗,落在厅中诸人身上的时候,一个蓝衫少年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厅中众人陡然一惊,身体猛地半起,只是眼光撞到少年一如天上明月一般的双目,却都是一滞,纷纷生起无以为力的溃败感,各自呆若木鸡,纹丝不动。
过了半晌,众人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对少年饱以老拳的冲动,缓缓坐下。一金甲将军颤声道:“元帅,属下耳力不太好,您能否再说一次?”
李无忧扫了众人一眼,饮尽杯中残酒,嘻嘻笑道:“赵虎,不用怀疑,你没听错,我确实打算出兵玉门,并且是从方丈山脚下的正门路过!”
“可是……可是元帅,关壁上有达摩亲刻的大悲禁武经,此路绝不可过啊!”赵虎忧心忡忡道。
“对啊,对啊!不可过!”议事的将领几乎都附和起来。
“哼!达摩很了不起吗?老子出兵乃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管他大魔还是小魔,反正是神挡杀神,魔挡杀魔!”李无忧不屑哼道。
“对!杀他娘的个鸟啊,怕他作甚?”此次出征的五大万骑长中,数张龙这家伙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立刻跟着起哄。
众人齐齐皱眉。
“元帅您法力通天,几可与创世神比肩,人所共知,我等一向也是极其佩服的,可是即便达摩不足惧,但若加上无名老僧的阿鼻咒语,连刀神蓝破天那样的绝代凶魔也难逃天谴的!虽然这依然伤不了您,但若是不小心因此掉了一根毫毛,即便灭了萧国,也是得不偿失的是不?”事关生死,朱富这贪生怕死的人自然没有理由不拼命扯后腿。
除张龙撇嘴、寒士伦不语,王定、韩天猫、叶青松和赵虎众将都是暗骂了声无耻,却纷纷挤出笑脸,附和起来:“对,对,属下也是这个意思!”
“靠!无名老僧!一个没有名字的老和尚,随便放个屁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你们还是不是我李无忧的手下?……等等,禁武经?阿鼻咒?都到底是什么玩意?”
“靠!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还敢大放獗词……”见李无忧茫然的神情不似假装,诸将齐齐抹了把冷汗,同时暗自倒竖起了拇指。
王定解释道:“据《大荒地理图鉴》所载,方丈山高两千丈,南接流平,北连雷煌,东涉梧桐,一山双峰,分别为南方丈和北方丈,双峰隙间关隘天成,险恶惊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又因南方丈方圆三百里盛产一种名贵血玉,此关便称作玉门天关。此关乃是掐住了东西南北咽喉的致命所在,为上古兵家必争之地。只是当年达摩东渡,于北方丈开山立派时,曾用本身鲜血为墨,以无上神功于玉门绝壁上刻下三万六千八百字大悲禁武经,阻止一切杀戮灾祸从此门而过。荒人或慑于禅林武功,或为达摩慈悲所动,即便是绝顶高手经此,皆是双手捧剑,半躬而过,以示不愿启刀戈之意,更别说有兵马经此袭击他国的妄人了。”
无暇理会“妄人”二字是否有指桑骂槐的嫌疑,李无忧赞道:“靠!见壁捧剑,半躬而过,真够牛的啊!***,老子将来不干这个元帅了,也去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开山立派,再搞个禁武壁,让他们也都捧剑而过,并且人人都得交十两,不,百两……千两过路税,哇哈哈,想想都***爽……都瞪着老子干什么,没见过人做白日梦啊?靠!继续讲!”
“元帅志存高远,我等佩服!”深怕被穿小鞋的一干人顿时谀辞如潮。
王定干咳了一声,续道:“天下武功出禅林,禁武壁前,常年有禅林罗汉堂八百罗汉镇守,因是无人敢挫其锋,玉门关也渐渐失去其战略地位。这种情形持续了一千年,直到蓝破天这敢于指天骂地的狂人出现的时候,情形终于有了变化。”
众人多数都知禁武经,却罕有知道这里竟然和蓝破天有牵连,听王定娓娓道来,除朱富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外,都是神情一紧,李无忧望了一眼朱富,露出了深思神色。
王定缓缓道:“传说那年寒冬,大雪封山的时候,为了打击对手,蓝破天一面命手下带领主力惑敌,自己则亲率一支三万人的精锐部队,取道玉门关而出,却为一无名老僧所觉,二人激斗千招,老僧不敌,败退而去时道‘施主动武禅林,逆天造孽,必遭天谴,永坠阿鼻地狱’。
蓝破天不语,率军出关,在关外百里处,放火烧林,两百万敌军烧死一半,余者皆降,蓝破天仰天狂笑,令人将那百万降卒在关前屠尽,直屠了三月,折了九千多柄上好钢刀,大火灭时方止。”
“痛快!”听到此处,李无忧和张龙同时喝了声彩。
王定微微皱眉,显是不快。他自幼受王天所教,听的都是仁义,对蓝破天这样漠视生死的态度很是不满,若非李无忧在他心中已如神般存在,又是他上司,而张龙虽受他节制,但官阶其实与他相平,他早已恶言相向了。饶是如此,后面的话却一时说不下去了。
“痛快,痛快,今日之痛,何尝不是昨日之快!”一直默不作声的寒士伦叹了口气,接道,“据说当时惨叫呜咽声只如鬼哭狼嚎,千里之外的人都能听到。玉门关外三百里地尽皆流赤,事后禅林高僧以大法力做法三年,方丈山顶依旧愁云惨淡不散。直到李太白游历归来,斩杀蓝破天于天河,阴云方散。但那百万军士的尸体此时已然全数尸变,尸毒渗入地脉,与血玉石发生作用后毒性激增,连南方丈山在内的玉门关外三百里,毒气纵横,寸草不生,****绝迹。那无名老僧带领劫后余生的禅林三千八百高僧做法九日夜,以无上佛法布下结界,这才阻隔了毒气向北方丈山蔓延,饶是如此,北方丈山邻近玉门关的十里之地也已然为毒气所侵蚀,变做一片裸山。”
他语声缓慢平淡,但这千多年前的惨事,听在众人耳里,夏夜里,依旧是说不出的寒意逼人。
一时月华如水,人静如雪。
半晌,王定续道:“经此一大劫,玉门关的涵义已变做包裹南方丈山在内的关外三百里毒地。事后虽有禅林寺撤走八百罗汉,说再不过问兵戈之事,但即便是旧事渺渺,狂如轩辕乘龙、陈不风这样的绝代人杰,谁也不敢涉足玉门半步,而两百年来河西四国动兵也多是绕道过境,至于最为我国百姓所津津乐道的“玉门天关战役”,其实也只是发生在天关十里外罢了。”说到这里,他陡然单膝跪倒在李无忧面前,“元帅神人,对末将又有知遇之恩,您一声令下,上阵杀敌,马革裹尸,末将绝不敢有丝毫犹豫!只是这玉门关实是千古凶地,今虽有陈国解毒药膏,但那禁武经阿鼻咒却是绝不可犯,请元帅收回成命!”
“请元帅收回成命!”除寒士伦与张龙外,众人纷纷跪倒附和。
张龙大声道:“去他***,你们都是懦夫吗?”
众将勃然色变,怒目相向。
李无忧一笑,挥手制止了众人,道:“你们也都说了,阿鼻咒不过是千多年前的传说,既然是传说,以讹传讹,是真是假,谁又能真的见过?你!你!你……还是你?”
众将为他手指轻轻一点,均是哑口无言,心头却不禁腹诽:“妈的,你真会说笑,都千多年前的事,老子要见过岂不是妖怪了吗?”
王定皱眉道:“此事于一些古书上多有记载,并非空穴来风。”
寒士伦笑道:“王将军,说到记载,属下倒是可以说点看法。前日猜到陈过可能兵出玉门逃走之后,区区很是想不通,既然千年来无人敢冒险通过玉门关,陈国又何以敢冒天下之大险?于是翻阅经典,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关于阿鼻咒的传说,记载只能追到大荒3665年,而且最早是出现在陈国的书籍中,将军是否觉得奇怪?”
“有这种事?”众人一片哗然。
“千真万确!”李无忧一改嬉皮笑脸,神色凝重起来,“自收到陈国可能出兵玉门的消息后,本帅也是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听到寒先生的报告,心头隐隐有悟,却一直不得要领,诸位都是我军中人杰,不知能否为本帅指点一二?”
诸将均知李无忧聪明绝顶,他都猜不出的问题,那绝不是如表面那么简单了,一时都露出深思神色,谁也没出声。
沉吟一阵,却是朱富最先开口:“大人智慧通神,这个问题于我等虽是棘手之极,但大人怕早已然成竹在胸,大人如此作为,不过是一番启发提携下属之意,我等岂能不知?只是大人啊,您之智慧深如渊海,所思所想,岂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所能猜度?便是偶有巧合,在座诸位大人也无一不是我无忧军的俊杰,智慧见识也胜过区区千百倍,只是人人谦谦君子,虚怀如谷,不愿先发振聋发聩之言。好在属下深思良久,终有了一愚之得,元帅若不怪罪,末将愿先抛块砖,以期能引来在座诸位将军的良玉。”
这番话谦卑异常,面面俱圆,众人明知朱富在拍自己马屁,却无一不觉得舒服之极,纷纷点头。
李无忧奇道:“士别三人,当刮目相看。不想几日不见,你这厮非但拍马屁的功夫大进,连学问也是见长啊!不知是哪位师父的功劳啊?随风?江月?要不就是赵虎?”他连问三人,皆是无忧军中文采极好之辈,朱富却连连摇头,末了,却瞥见张龙一脸得意,大是诧异:“不会是张龙吧?”
果然,张龙哈哈大笑道:“哈哈!说不得,正是鄙人了!”
满座皆惊!这厮骰子牌九倒是样样精通,要说学问如何如何,那是打死也没人信的!
赵虎笑道:“元帅,这还真是臭虫的功劳!这厮本就好赌成性,在库巢的时候,军师将阵营设在青楼惑敌开了风气之先,上行下效,每当轮值之后,就去外面的青楼赌馆赌赌上一回,后来积蓄花光了,他就老拽着朱富这冤大头去!您想啊,这些地方的三教九流,龙蛇混杂,这厮过耳不忘,呆得久了,这学问不涨才怪了,我看若是再让他呆个几年,状元也是做得的了!不过是房事状元罢了!”
众人恍然大悟,哄堂大笑。张龙、朱富二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前者洋洋得意,前者喜笑颜开,逐一作着四方揖。
李无忧哭笑不得,道:“好好好,那咱们这位房事状元先说说你的高见!”
“不敢不敢,低见得很,低见得很啊!”朱富又作了个四方揖,才清清嗓子,道,“属下觉得这一定是陈国的阴谋,而且是个大大的阴谋!”
“恩,有见地!”李无忧先是愕然,随即轻轻击掌,“继续朝下说!”
“是!”朱富顿时来了精神,“刚才寒先生说了,这最早的记载出现在3865年前的陈国。据属下所知,当时盗王陈不风为天师诸葛玄机所败,不得不退守玉门关,如果关于玉门天关阿鼻咒的传说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话,那事情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这是陈不风的阴谋!”张龙拍案而起。
“着啊!”朱富也是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恨恨道,“陈不风这个奸贼,真是可恨,为了独占鹏朝景河皇帝留在大都的三千美女,居然散布谣言阻挠天师出兵玉门!”
“都两百年前的事了,那些美女也都化作白骨了,你有什么好恨的?”张龙觉得这家伙太做作了。
“这还不可恨?要不是因为他这个谣言,这两百年来,我大楚怎会不出玉门一步?老子又怎会连陈国美女的指头都没见过?须知淫贼界有句明言叫‘楚地胭脂,陈国佳丽’,又所谓“生平未与陈女眠,便称淫贼也枉然’,俺活了三十有二年,却连陈国美女的影子都无见过,何其痛也……哎哟……***谁踹我?”却是话音未落,已然一招帅帅的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跌出厅去。
身后,李无忧收回凌空一脚,笑骂道:“近猪者吃,***谁不好学,偏学那只死蝴蝶!滚你爷爷的蛋吧!”
“大人虎脚一踹,属下顿觉全身气力充足,身轻如燕,仿似多练了三十年轻功一般……”落到厅外的朱富依旧哼哼唧唧,声音慢慢变小。
众将一愕,随即大笑,李无忧亦是摇头苦笑,为了本次会议的严肃性,他特意将唐鬼和玉蝴蝶这两个活宝排除在外,没想到朱富这样的大好青年居然如此快就受了玉蝴蝶的毒害,并有青出于蓝之势。
闹了一阵,王定道:“属下明白了!当年陈不风散布这个谣言并不仅仅是要阻挡诸葛玄机一时,且是为了陈国的长治久安!靠近玉门走廊的四国领土中,唯有陈国是关后无险。谣言一出,顿时熄了其余三国出兵玉门的念头。另一方面,他们自己则秘密地研制解药,以便攻我们三国一个措手不及!”
“啊!”在座的众将都是万骑长以上高官,都非糊涂之人,愕然之后,略一深思,都是深以为然,想起这条计竟是昔年陈不风兵败后所留,福泽绵延后世竟达两百年之久,都又是骇然又是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