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一走进会场,便吸引了大量瞩目的目光。她本来就是偏古典的长相,穿上一袭粉色的旗袍,仿若工笔大师的杰作。画中仕女,穿过那薄薄一层熟宣,误闯人间。
有好事者,眼睛若有似无的看向今天的女主角袁妗,两厢比较,觉得那袁妗美则美矣,比起这突然出现的女子却少了那么些味道。
微光进来之前看了时间,宴会还有十几分钟才算是正式开始,但客人却已经来得差不多了。这一场政治联姻,H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大约都到了,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内,客人们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喁喁私语。
她竟似满怀期待的环视周遭,看遍全场也没有看见那个熟悉挺拔的身影,莫名的松了口气。为了掩盖掉心底那难言的矛盾,她走近自助餐桌端起一杯果汁,低头浅抿的时候却眨了眨眼有些涩的眼睛。再抬首,脸上已然挂上了嫣然的笑。
时非的母亲岳芳华是见过微光的,微光进来的时候,她正为自己的儿子能不能到场而焦急。因为丈夫的原因,这个儿子始终跟他们亲不起来,对这个孩子她也总感觉琢磨不定。
丈夫这样先斩后奏的举动她其实是不赞成的,然则,一场订婚宴,如若少了男主角,怎么看都是一场笑话。她看了看那边的丈夫,以他的性格…….
她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儿子能够到场。
袁妗握着岳芳华的手,软言细语的安慰。察觉到入口处一阵骚动,她下意识的望过去,却看见目光中心的微光,明明身处这样的俗世,看起来却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漫不经心、遗世独立的样子。对方注意到她的视线,轻扬手上的杯子微笑向她示意。
袁妗感觉呼吸一窒。她不能保证时非到场,她更加不能保证她不到场。即使时非来了,如果她在,也许一切都是惘然,即使她曾经为此做过那么多的事情。
岳芳华察觉到袁妗的失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随即皱起了眉头。她侧头轻声问袁妗:“她过来干什么?谁发给她邀请函了?”
岳母这样一问,倒让袁妗迅速的回过神来,她拍了怕岳芳华的手,试探性的说道,“伯母,她是李氏千金,周氏董事长周之梁也是她的外公,她大概是陪家人过来的。您如果担心,我让保全请她出去?”
心中过于紧张,让平时知书达理的袁妗失了分寸。
岳芳华若有所思的看了袁妗一眼,却是不动声色的牵起了袁妗的手,“我看她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不用管她。我们去你伯父那边看看,顺便介绍几位师伯给你认识。”
时非的父亲时远正在不远处和几个老交情寒暄,看见她们便招手让她们过去。袁妗双手搀扶着岳芳华向时远那边走去,临行前不忘向微光投去意味深伸长的一眼。
微光看着那示威性的目光,理智被突然涌现的异样情绪给吞噬。自己的尊严仿佛被人踩在脚底下,狠狠的践踏。她拦下正举着托盘从她身边走过的侍应生,要了一杯酒。也不管杯子里的酒醉不醉人,一仰头,整杯酒便进入腹中。
她本就不是什么酒量好的人,一杯酒下去,不一会,眼睛就被酒精熏染上醉意,渐渐迷蒙起来。
都说,一醉解千愁,她看着空空的玻璃杯,越发觉得心底酸涩难当。头顶上就是一盏华美的灯饰,灯光照射在杯子上,杯身流光浮动,刺得她的眼睛几乎无法睁开。
她忆起那次,时非母亲鄙夷的目光,咄咄逼人的话语,都仿佛还历历在目。
“碰”的一声,她狠狠的将手中的玻璃杯砸向地面,这声音惊动在场众人,众人纷纷看向声源。
微光垂首,重重的吸了几口气,然后用脚拔开地面的玻璃碎片,向前走了几步,微微笑着,望着同样向她看来的袁妗。
两个女人目光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这仿佛是一场战争,谁也不知道究竟谁能笑道最后。
袁妗率先收回视线,她先是吩咐在场的工作人员将玻璃碎片清理干净,又安抚了岳父岳母几句,随即向微光走去。
甫一走近,还未及开口质问就被微光冷不丁甩来的一巴掌堵住了话口。袁妗被那一巴掌扇得倒退了几步差点摔倒,她险险稳住脚步,眼角的余光恰巧瞥见入口出正走进来的身影。
时非显然是看见这一幕,他神色漠然,竟也看不出在想些什么。袁妗咬了咬牙,脚下突然踉跄一下,向后倒在了地上。
在场不少人或多或少都经历过一些事端,面对此番景象,大抵上都是不动声色的站在一边看事态的发展,颇有些独善其身味道,其余的则面面相觑,不知所然。
站在角落的微蓝看戏至此,显然是对妹妹感到非常满意。她举起酒杯轻漫的在陆骁的杯子上碰了一下。
被她的好心情感染到,陆骁伸出一只手臂搂住她的腰身,俯向她的耳侧,男性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流转,“这是不是就叫作‘有其姐必有其妹’?”
耳垂上的轻吻让微蓝微微颤抖,她放下酒杯,双臂缠上他的脖子,还未及做出什么举动,就听到一声——“这是怎么回事?人呢,人都跑哪去了?赶紧将这个女人带出去!”岳芳华一直注意着丈夫的神色变化,这会见到丈夫皱眉,便先他一步开口。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这种驳了他面子事情,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父子俩关系已经够僵硬了,她不希望再生些多余的事端让他们的关系再继续恶化下去。
微蓝闻声转身,正好看见几个工作人员极有效率的向微光走去,伸手想要拉扯她出去。微蓝皱眉,欲向那边走去。
——“放开她!”一道冷冽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时非已然走近。
微蓝吁了一口气,靠进身后的男人怀里,看戏。
微光看着那个向自己走来的男人,咬唇。
她将头甩向一边,不愿去面对那个令她魂牵梦萦好久的男人。低头,却正好看见有人试图将袁妗扶起来,而对方也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一口气堵在心头,酒气一阵阵的向上熏,她向前一步,尖细的高跟鞋跟重重的踩在袁妗的小腿上。
袁妗惨叫一声。工作人员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想将罪魁祸首拉开。微光挣扎间碰倒了身侧高高摞起的酒杯。近百个酒杯哗啦啦碎了一地。
这样激烈的响动,让微光彻底自酒气中惊醒,她仓惶的站在满地的玻璃碎片间,不知所措。
时非见状,加大步伐向她走来。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全然被动的接受那熟悉的气息向她笼罩而来,不能自主的被他抱起。
微光看向周围,一张张看好戏的脸孔让她的胃一阵阵翻搅,于是在他的怀抱中挣扎起来。
时非幽幽的看着她,那黑眸深不见底,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情感,多得她不愿去看去猜。仿佛怕吓到她,他压低了声音,“微光,你听话,不要动。你的脚上还有伤。”
那声音如此沙哑,让她觉得陌生。明明过去的只是几日的光景,她为什么会觉得两人已经分离了好久?
初时并不觉得疼痛,听闻他这样担忧又无奈的话语,微光便感觉到脚底钻心般的疼痛。方才于工作人员拉扯时,她的鞋子掉了一只,后来酒杯倒下来,满地的玻璃碎片,她无可避免的踩到一块碎玻璃上。
时非就近将她放到沙发上,也不放开,小心的护在怀里。
时非的父亲时远看着儿子对那个来捣乱的女孩如此呵护,大概也猜到了她的身份。他走近沙发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指着时非怀里的微光,“将她给我弄出去。”
时非不出声,周身都散发着骇人的气息。
事情发展至此,就不单单是订婚宴能不能成功举办的问题了。时远毕竟是有些阅历的人,他并不慑于自己的儿子,反而淡定自若的指挥着不远处的几个人,“你们过来,将她给我拉出去。”
那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滚!”他们甚至还没靠近,突然的一声爆喝阻止了他们前进的脚步。
微光从来没有见过时非这样的暴烈,双眼通红,那么大的怒气,似乎压抑已久,只需要寻求一个爆发的契机。
她看着他,眨了眨眼,豆大的泪珠便滚落了下来。泪水一旦开闸,就再也止不住。
时非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臂绕过她的后脑勺,捂住她的耳朵将她扣在怀里,“我看谁敢动她。”
冷冷淡淡的一句话,却教时远失去了语言能力。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儿子距离自己是如此遥远。
眼前的儿子,像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样的心高气傲,一样的目空一切。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失败就是这个儿子。不是不优秀,就是太过优秀,自我的令他那样的无力,无奈。他甚至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关系还能不能称作为“父子”,也许在很多年前,当他一意孤行的逼儿子从政的时候他就失去这个儿子了。
就在现场一片冷寂的时候,时非的外公在林扬的陪同下走进宴会厅。
时远惊愕之余看向自己儿子,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久不问世事的岳茗山会突然出现。他时远这一辈子唯一忌惮的人便是这个岳父了。
老爷子颇具威严的站在宴会厅正中央,对着众人说道:“各位,今天的订婚取消。岳某先在这里给各位赔个不是,改天定当宴请各位当作赔罪。林扬,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