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行正出神之际,听得脚下有人叫道:“妹子!”她呆呆地转头,朦胧中却见院子里好似多了两道人影,一道明黄一道艳红,并肩而立,很是出挑。
秀行心神恍惚,只记得这两人自己是认得的,却一时忘了是谁,见他们叫的亲热,脚下一动,便向前一步,不出意外踏空,陡然便从屋檐上栽了下来。
院子之中一片惊呼,先头那婆子几乎也晕过去,叫道:“姑娘!”
明玦纵身而起,当空将秀行抱住,缓缓落地,姿态潇洒自在,玄狐君在旁哼道:“现什么呢……”
明玦很是得意:“你是嫉妒没抢过我,是么?”
众目睽睽之下,明玦将秀行放开:“妹子,没事罢?”
秀行站住双脚,整个人还如在梦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才唤回几分神智:“明玦哥哥,狐狸,怎么你们居然来了?”
明玦摸摸她的头,见她身上衣裳单薄,便温柔道:“怎么一大早跑到屋顶上去?差点摔到……先回屋穿件衣裳再说。”
秀行低头看看,也有些不好意思,急忙便入屋内穿衣。
此刻明玦同玄狐君两个很是自来熟地进了屋内,施施然地在外间等候。
秀行出来后,便叫人上茶,才得空,先问玄狐君道:“狐狸,你怎么来了这里,胡三娘找到了么?”
玄狐君道:“自然是找到了才来见你的,不过……”
秀行生怕事情出了意外:“不过什么?”
玄狐君道:“不过……唉。”神情里竟然有一分悲戚。
明玦在旁便插嘴道:“妹子,你不用问他啦,那个胡三娘……死了。”
秀行也是惊了一跳:“啊?怎么死了?”明玦虽未说是谁下手,秀行却下意识地知道并非是玄狐君。
果然明玦说道:“他也不知,好歹追踪到了胡三娘,赶到之时,她已经一口气将断,幸好舍利子被追了回来。”
玄狐君仍有几分悲哀,低声道:“罢了,此事也是她咎由自取……唉,倘若一开始并无些痴心妄想,后来我去擒拿也不必忙于遁逃,也不至于落入如此田地。”说着,便大摇其头。
明玦道:“你这样想便罢了,所谓自做孽而已……有几个妖怪是能修成正果的。”
玄狐君道:“我也懂得,只不过……仍旧有些不忍罢了,毕竟是同族。”
明玦摆摆手:“罢了,大过年间,休要总说这些丧气话。”说完就看秀行,问道:“秀行,我怎么听说过了元宵你便要成亲了?”
秀行一听这个,倒恨不得仍旧说会胡三娘的话题,强笑道:“明玦哥哥你从哪里听说的?”
玄狐君道:“秀行,你当真要嫁给鲁家小子?”
秀行低头:“订了婚约了啊。”
玄狐君打起精神来,目光炯炯望着秀行道:“不怕,秀行你若是现在换人,还来得及。”
明玦在旁边用力一掌打下:“胡说什么,我妹子纵然不嫁给姓鲁的,那也轮不到你。”
玄狐君道:“莫非你也想……”
明玦喝道:“住口,再说一句就翻脸了!你这龌龊的狐狸!”
秀行见他两个又要吵起来,便又打圆场:“不如不说这个了,对了,舍利子交给秋水师叔了么?”
明玦说道:“我们做事,妹子你放心罢。”
秀行一顿,又问道:“那么……你们是从九渺山来的了?”
明玦说道:“是啊,我一直在山上,等这狐狸回来,才同他一块儿过来的。”
秀行便咳嗽了声,眼睛转来转去,终于问道:“那么……我师……那个,神君呢?”
明玦见她绕来绕去仍是提起清尊,便意味深长地道:“妹子你还记挂他么?他……只是那样罢了。”
秀行道:“可还好么?真的一切安好?”
明玦见她面上流露出的关切神色,说道:“妹子……你当真很是惦记他么?”
秀行被他一问,便不言语了。
室内一时沉默,秀行只好道:“哥哥,狐狸,喝茶罢……”正说了这句,却听到门口有类似哼着小曲的声音传来,听声音惬意自在。
三人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看去,却见门槛处,出现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正要爬进来,忽然察觉不妥,便抬起头来。
玄狐君首先叫了出来:“那只猫!”
灵崆也是吃了一惊,人立而起:“怎么会是这只臭狐狸!”
玄狐君道:“丫头,他几时来的?”
秀行见势不妙,又急忙道:“灵崆……我回来的半路上灵崆就追来啦,你们不要吵架。”
玄狐君同灵崆两个却彼此互相瞪着,仿佛看到仇敌。
正在对峙之中,灵崆忽然大叫一声,肥胖的身体竟然被提起来离开地面。
原来动手的竟是明玦帝君,也不知他何时行动的,此刻抓着灵崆的爪子,凑近了细细看。
灵崆叫道:“喂,你做什么,快点放吾下来!”
玄狐君在旁幸灾乐祸笑道:“捉的好,顺便摇上一摇则更妙了。”
灵崆魂不附体,而明玦帝君竟言听计从地将灵崆当空用力晃了两下。
秀行急忙跳起来去阻止:“哥哥,别这样对灵崆……快些放他下来!”
明玦帝君却似有些出神,盯着灵崆,喃喃道:“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好奇妙的感觉,这肥猫……”
灵崆大叫道:“丫头,救命!”
秀行急忙将灵崆接过来,明玦只好松手,此刻玄狐君也凑上来,问道:“明玦,你说什么不对?这只猫?”
灵崆吓得紧紧地趴在秀行怀中:“丫头,快把这两个讨嫌的家伙赶走!他们……他们只会欺负吾!”
秀行急忙安慰,对面明玦帝君皱了皱眉,伸手在头上一模:“不甚清楚,只是觉得……这只猫身上……有些……”冥思苦想,却说不出来。
灵崆叫道:“你们才不对,一个正神,一个妖物!还有脸说别人不对!”嚷嚷着,伸出爪子正了正头顶的纯阳冠,又怕明玦动手,便往秀行怀中一缩。
当下,明玦同玄狐君两个便留在萧家,他们也不去别处,只在秀行旁边的院落里住着。
萧家上下,都知道明玦乃是天上帝君,因此格外上心招待。而玄狐君虽然来历有些古怪,但因为明玦身份非同一般,众人便也不十分在意玄狐了。
秀行心情本是有些郁郁地,多了明玦同玄狐两个相陪,他两个往往便嬉笑不羁,带着秀行的心情也便好了很多。
饶是如此,不知不觉地将到了正月十五,秀行面上不说,那颗心却一天比一天沉重。
原来在这期间,萧如默特意同鲁瑛垣会了一次面,两人一合计,便将秀行同元初的成亲日期定下,那喜帖,也早早地赶在元宵佳节之前送上九渺山了。
自打明玦同玄狐来后,灵崆好似觉得地位有些不稳,很是不自在,尤其是对明玦,大老远见到明玦,便会躲开去。
秀行以为他是怕被欺负,便同他说已经告诉明玦跟玄狐不许欺负他,灵崆听了,也只是长吁短叹,并不见十分高兴。
这一日,灵崆懒懒地,也不肯再出去同些孩儿们玩,就只在秀行屋内。
秀行抱着他,道:“灵崆,你最近怎么了,好似不开心?”
灵崆动了动,叫道:“丫头……吾……”
秀行道:“怎么了?”
灵崆道:“丫头,倘若有个人对你很好,可是……其实你所看到的,并非、就全是真的,你会……怎样?”
秀行眨了眨眼:“你是说我师父吗?”
灵崆呆了呆,咳嗽道:“唔,也可以是罢……比如,比如还有……”
秀行道:“还有谁?”
灵崆说道:“还有……对了,鲁元初!假如,吾是说假如,你看他现在对你如此好,可是以后万一他作出伤害你之事……你会怎样?”
秀行茫然道:“这个……该不会罢?”
灵崆道:“吾只是说假如……”
秀行道:“那得看是什么伤害……是什么伤害?”
灵崆道:“总之……总之让你很伤心,或许、他骗了你……”
秀行想了会儿,皱眉说道:“我不喜欢人家骗我……如果有人骗我的话,我大概不会原谅他。”
灵崆抖了抖身子:“哦……”
两人说着,门口明玦同玄狐一前一后进来,明玦一眼看到灵崆,当下叫道:“这猫倒是会享受。”
灵崆扭开头去,冷冷一哼,也不理他。
明玦自己拉了张凳子,坐在炉火边上,玄狐坐在旁边,明玦笑嘻嘻道:“妹子,怎么这几日都在屋里头,也不出去,街市上很是热闹,方才我跟狐狸出去转了一趟……你看……”说着,从背后将手拿出来,却见手里头攥着各色丝绢制成的花。
秀行认得这是女孩儿家簪在发上的,便问道:“哥哥,你买这些花做什么?莫非要送人?”
玄狐君道:“才不是买的,只是我跟他走在路上,有许多大姑娘小媳妇,嘻嘻哈哈地,扔过来的。”
秀行目瞪口呆,明玦笑哈哈地,道:“我捡了几朵拿回来,好看么?”
秀行点了点头,嫣然一笑,明玦道:“妹子,给你。”
秀行接了过来,道:“我又不戴这些。”她虽然是回到了萧家,但素日里仍旧只是个简单的发髻,插着那支不知什么来头的金色晶钗。
明玦同玄狐自是看的明白,两个互相使了个眼神,明玦就道:“不戴也好,留着玩儿罢。”
玄狐道:“不过也可以给你怀中的这只戴。”
秀行一惊,灵崆叫道:“我就知道狐狸嘴里说不出好话!长得像女人的才要戴这些,吾长得像么?”
玄狐君道:“果然不像,你比较像是老婆婆。”
明玦哈哈大笑,顺便探身过来,捡了一朵大红花,极快地给灵崆插在帽子上,灵崆挣扎着躲避,却终究未成功,于是纯阳冠上便多了一朵妖艳的花,灵崆叫道:“可恶!堂堂帝君如此不尊重!丫头,快帮吾摘下来!”
秀行第一次看灵崆这般造型,一时也忘了忧愁,哈哈地笑起来。
灵崆正恼怒间,望见秀行露出笑容,这是自他重逢秀行之后,她第一次露出如此真心欢喜的笑,灵崆呆了呆,顿时也不再乱叫。
明玦同玄狐君见果真逗了秀行笑,两个也自喜欢,玄狐君望着灵崆,道:“肥猫,你还有如此妙用。”
灵崆呐呐道:“此仇不报……”
玄狐君笑的抱住肚皮:“此仇不报,你便誓不为猫?!”明玦一听,也笑的越发欢快。
灵崆碍于两人淫威,磨着牙道:“哼哼,总有一天……臭狐狸你等着便是了……”
正在其乐融融里,明玦忽地收了笑,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玄狐君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秀行正在安抚灵崆,却听明玦哼道:“藏头露尾地,几时变得这么不爽快,来了就是来了!这又是做什么呢!”
玄狐君小声道:“他就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一天了,鬼鬼祟祟地,唉,我都瞧不过眼……”
明玦道:“他只欺负秀行看不到!”
秀行正笑间,闻言呆呆道:“哥哥,狐狸,你们在说什么?”
明玦哼道:“妹子你万万别问,人家怕着呢,你一问,便更是跑的无影无踪,我竟不知他的胆子变得如此之小……”
秀行变了脸色,瞪着明玦道:“哥哥,你说的、说的难道是……”
正在此刻,门外有个声音,咬牙切齿似地说道:“谁胆小了?有本事,你把这些话再给我说一遍!”
明玦倒是没敢再说,秀行霍然起身,灵崆猝不及防,便从她怀中跌在地上,秀行顾不上灵崆,只纵身跑到门口:“师父!”将房门用力拉开。
几片风雪带着冷风冲了进来,而门口处,一道人影孑然而立,苍苍银发,沾着冷风清雪,秀行呆呆地仰头,望着那双久违却日思夜想的金眸,一直到双眸之中的泪一涌而出,秀行整个人也扑上去,双手一张便将他抱了个死紧:“师父!”
按捺已久的情绪,伴着泪水一起滚滚冲出,不可遏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