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行走到玉黎面前,问道:“三师姐,你方才说什么?”玉黎没想到她竟会转回来,当面相问,便微笑道:“我哪里有说什么,只是说近日天热,蚊虫多……”秀行望着她装模作样之态,道:“三师姐,当着明人,不说暗话,莫非你不敢当着我的面,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玉黎挑了挑眉,不甘示弱便道:“小师妹,我不说是顾及你的颜面,你何苦又来自讨没趣呢?”
秀行哼了声,摸着手中桃木剑,漫不经心道:“我只是觉得,与其总被人暗地里放冷箭,不如明刀明枪来的痛快,也光明正大些,我在九渺侍神,是灵台镜选中了的,并非我一心想贴上师父去的,有些人眼红嫉妒,无理中伤,随口乱咬,我也只当做蚊虫嗡嗡罢了,但三师姐你好歹也是仙人,明玦帝君也不逊于我先前的师父,何必总是厚彼而薄此,让明玦师父知道了,难免以为三师姐得陇望蜀,心里总会不痛快。”
玉黎面色一变,道:“我并未说过师父差似神君,你休要胡言乱语。”
秀行道:“既然如此,那三师姐就收了这一山还望一山高之意,免得师父误解。——另外,也还请三师姐你积积口德,试想,三师姐你的姿色固然是极好的,可总不如我们国师大人罢,我师父对着国师尚且毫不动心,何况是其他闲花野草?”
她慢慢说着,至此便微微一笑,望着玉黎气急败坏神色,道:“我师父也并非那种贪色之人,更厌恶那些总在他跟前搔首弄姿自以为是的货色,……想来我也理解三师姐你的心情,师父对我的好,对别人从未有过,三师姐求而不得,自觉不如我,故而嫉妒,也是有的。只是如今我已经也拜了明玦师父门下,三师姐还拿我当假想之敌,姿态未免太难看了些,我不计较,是我大度,并非是我怕了谁,你也见好就收,免得大家闹得不好,丢了同门的颜面!”
玉黎听了这等辛辣言语,咬牙切齿,又羞又气,伸手一掌挥过去,道:“大胆,竟敢如此无礼!”
秀行早有防备,一抬手便握住玉黎手腕,道:“好好说话,动什么手?”
玉黎道:“你胆敢对我说这些,今日我非要教训教训你不可!”
秀行笑道:“也好,我连日来只是独自练习,还真找不到个对招的,三师姐愿意,当真是求之不得!”
玉黎用力一挥,将秀行手掌挥开,探手一招,便招了一柄长剑在手,望着秀行道:“你自寻死路,伤了你,别在师父面前告状。”
秀行道:“我也正想如此对师姐说呢。”将桃木剑一挥,浑然不惧,不慌不忙迎上。
玉黎身法轻灵,剑招奇特,秀行是新练得剑招,有的未免不熟练,对了数招,隐隐地便有些落了下风之意,玉黎自觉技高一筹,得意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也敢同本仙子对手!”
秀行不言不语,望着玉黎举动,又拆了数招。她练习西河剑之时,多是自己琢磨,跟了明玦之后,有些难解之处,明玦便出声指点,但却毕竟缺乏实战经验,同玉黎战了一会儿,起初自然生疏,渐渐地却摸了诀窍,缓缓地泰然自若起来,剑招里隐隐有几分行云流水之意。
玉黎本以为极快地便能逼秀行跪地求饶,没想到久战不下,对方出招反更稳当了,她本就是个性急之人,当下暴躁起来,急急地便加快攻势。
秀行见她剑招越快,她心中反而越有底,桃木剑左挑右指,将玉黎数招拆了,玉黎的剑未曾伤到她,反被她的桃木剑几度扫到身上来,玉黎大怒,一手握剑,一手便送出暗招。
秀行早防备她狗急跳墙,见状哈哈一笑,打出一道符去,玉黎本以为这一招是稳胜的,正在眺首等赢那一刻,没想到偷袭被秀行挡住,秀行趁她得意愣神瞬间,纵身一跳,桃木剑直刺她胸前,斜斜上挑,便抵在了玉黎颈间,她微微一笑,道:“三师姐,承让了。”
玉黎瞠目结舌,继而七窍生烟,道:“可恶!”
秀行道:“愿赌服输,倘若这是真的对敌,恐怕你现在已经死的透透的了,何必还来争口舌之利!以后把涂脂抹粉的时间多用在修行上,免得出去遇上此类情形,丢了师父的脸!”
她说罢之后,将剑一收,斜睨了玉黎一眼,转身便走。
玉黎怒道:“你给我站住!”猛然发一剑招,自背后向秀行袭去。
玉黎的剑还未到秀行身上,便听有人喝道:“住手!”一道白影瞬间而至,将玉黎剑招挡下,反手一掌,打在玉黎脸上,玉黎猝不及防,被打的后退几步,抬头看,却是大岛主玉漱,便含怒带委屈地叫道:“姐姐!”
玉漱怒道:“玉黎,你太过了!素日只因我们是同门情谊,你有些骄纵过分之处,我同玉宁皆让着你,谁知道你竟如此无法无天,秀行如今是我们的小师妹,你挑衅在先,败在她手,就该诚心诚意悔过拜服,你不思悔改,反而出狠招偷袭她,这是第一不该,第二,倘若你伤了她,师父如今便在岛上,你还有命在么?”
玉黎道:“师姐,是她羞辱我在先!”
玉漱道:“住口!幸好师父还未被惊动,你还不快些向秀行道个不是!”
玉黎叫道:“凭什么?我死也不会向她低头。”
秀行抱着桃木剑,也不理会,只看玉漱发落玉黎,见玉漱竟有些压不住玉黎,便冷然一笑。玉黎见她如此表情,更是愤怒,正不依不饶之时,却听到有个笑吟吟地声音道:“我的徒儿,倒是很有骨气。”
三人一听,反应各异,玉漱玉黎面色皆变,唯有秀行面不改色,施施然回过身来,望向身后缓步而来的明玦帝君。
玉漱急忙道:“师父,玉黎她一时性急,故而才如此,请师父息怒。”
玉黎本极骄横,见了明玦笑吟吟地脸,却如老鼠见猫,低下头去,脸色发白:“师父……”心里只盼明玦刚到不知发生何事。
明玦走到秀行身旁,伸手摸摸秀行的头,秀行皱眉躲开,也不说话,明玦望着她道:“好,我果然没看错人,也不枉费我把你从他那里抢来。”
秀行道:“师父过奖了,我方才犯上来呢。”说着,便白眼看天。
明玦嗤地一笑,道:“你那算什么犯上,真个犯上,你便在她身上捅个几剑才好。”
玉漱身子一抖,玉黎瞪大眼睛,看向明玦,明玦转头望向玉黎,道:“我有段时日不见你们,你的脾气倒是长了许多。”
玉黎噗通便跪倒在地:“师父……”
明玦不理她,云淡风轻说道:“玉漱,你是大师姐,监管不力,怎么说?”
玉漱闻言,急忙也跪倒在地:“师父,玉漱领罚!”
明玦道:“我知道你脾气好,但你这明哲保身的性子,有朝一日反而会连累到你。”
玉漱便磕了个头:“师父教诲的是,玉漱……诚心悔过,甘心领罚。”
明玦点点头,说道:“罢了,你把她领下去,送入寒幽洞,关一甲子罢。”
玉黎听了这个,顿时便落了泪,叫道:“师父!师父饶恕我罢!”
玉漱却喝道:“住口!”战战兢兢地起身,“师父如此发落,已经是开了大恩,我这就带她去!”不容玉黎多说,便押着她离开了。
两人去后,明玦转身,望着秀行道:“唉,我教导的徒儿颇不成器,让你见笑了。”
秀行昂头看天,道:“总会有一只害群之马的,又何必做此不必要感叹,何况,如今我也是你的徒儿,可当不起这评点。”
明玦噗嗤一笑,道:“你嫌我发落的她轻么?……不过,起初我还以为你会替她求情呢。”
秀行道:“她想害我性命,关上一百年算什么?有错便要罚,我又不傻,为什么要替她求情。”
明玦叹道:“唉,好徒儿……你说话真是极有道理,我很是爱听。”说着,便含情脉脉地望着秀行。
秀行打了个哆嗦,道:“当人家师父,要有当师父的威严,休要一副老不休的姿态出来。”
明玦捂着胸口道:“老不休?本帝君的模样很老么?”
秀行昂然道:“你是天上帝君,年纪必然是很老的。”
明玦摸摸脸,喃喃道:“人人都称赞本帝君年青英俊,皎皎然玉树临风……”
秀行嫌恶地看他一眼:“你继续在此自恋罢,我没空……”
明玦道:“我不过是亲和一些罢了,难道都如他一般冷漠才好?”
秀行听到“他”,便一跺脚,拔腿便跑。背后明玦便望着她的背影微笑,又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总不会看起来比他还老罢?这丫头眼神当真古怪,算不得数。”
秀行吃了饭,玉宁前来探望,说起玉黎之事,才道:“寒幽洞在蓬莱岛下,汪洋海中,是个极幽冷的所在,寒毒发作,如无形的冰针入体,痛苦难当。且玉黎的性子是最耐不得寂寞的,这样惩罚对她来说……也算是极重的了,不过,也是她自作自受。”
秀行才知道原来寒幽洞有这说法,就道:“二师姐,你是否怪我?”
玉宁道:“都说她自做孽,跟你何干?我同姐姐也都觉得,她是该被教训一下,先前她几乎都不把我们两个放在眼里,碍于同门情面,姐姐也不好惩治她,如今师父出手,倒是应当的,希望她经此一事,以后会改过自新。”
秀行伸手抓头,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玉宁一笑,才又道:“是了,昨日我曾去九渺会见秋水掌教。”
秀行听她说起秋水君,却极关心,道:“师姐见秋水师叔啦?他可安好?”
玉宁道:“掌督教风采依旧,只是仍旧事务繁忙……”说着,就看着秀行眼睛,道,“你是不是也想知道神君近况如何?”
秀行的心顿时便窜到嗓子眼,好不容易才道:“他啊……”眼睛就往上看,“他又能怎样,也跟我没干系了。”
玉宁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说了。”秀行急了,握住玉宁的手:“我师父究竟怎样?”玉宁笑道:“这话让师父听到,可要不乐……不过,听闻神君近日闭关不出,大概是无事了。”秀行又叹一声,也不知自己听了这信,心里究竟是安定些、还是更不安宁了。
天越来越热,这日明玦帝君有事外出,秀行练了一上午剑,中午大日头炎炎,她出了一身汗,蓬莱岛也算是荫凉之所,玉黎被关了起来,岛上便越清静了,秀行擦擦额头的汗,便绕到围墙边,故技重施爬上去,又纵身跃下,一路到了海边。
她将桃木剑系在腰上,坐在岩石上,脱了鞋子,把双脚浸入海水中,只觉凉意沁然,很是舒服。
如此坐了一会儿,岩石也被晒得滚烫,秀行叹了口气,道:“可惜我水性不佳,不然的话,倒可以在水里头翻波涌浪,何等快活?”
秀行说罢,旁边便有个声音道:“丫头,这有何难,你坐上来,我驼你去。”
秀行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却见是个黑黝黝的岩石,忽然一动,便探出个圆头来,斑驳之色,依稀可见两只小小眼睛,乌溜溜望着她。
秀行惊道:“啊……好大一只龟。”那乌龟懒洋洋道:“承蒙夸奖。”秀行反应过来,急忙道:“失礼失礼,敢问你从哪里来?是妖是仙?”乌龟道:“你额心有九渺神君的灵火印,等闲妖物惧怕近身,我是龙宫的龟仙,也算是天庭封了的小神,虽不似那些妖怪一般惧怕,却也要忌惮三分,见你来了,本要退避的,只是一时太阳晒得好,因此就懒得动了,也请见谅。”
秀行摸摸额头,叹口气道:“我如今不是他徒弟了,倒忘了让他去掉这个。”乌龟道:“为何要去掉?你可知有多少人想求而不得么?”秀行无精打采地垂头:“他是个冷酷之人,我也不要承他的关怀,因此没了干系倒是好的。”乌龟道:“小丫头,做事何必如此决绝了,留三分情面,日后还好相见。”
秀行托腮道:“我跟他大概不会相见了,省得自讨没趣。”伸了个懒腰,道,“龟仙人,你先前说你能驼我玩耍么?”乌龟道:“自是可以的,请上来。”秀行见他壳子很是坚硬,便小心踏上,龟仙前掌摆动,便入了水里,自碧波里头遨游,十分自在。
秀行哈哈大笑,龟仙道:“还请抱着我颈子,不然的话,恐被水冲走了。”秀行急忙抱住,龟仙探头往下,便没入水中,秀行沐浴海水,遍体清凉,屏着呼吸试着睁开眼睛,见面前海水碧透,众多游鱼来往其中,悠闲自在,很是欢畅。
有些鱼儿见他们来,便避开,有些却胆大凑上来,在秀行鬓边或身上试试探探,秀行听龟仙说道:“他们问你是何人,从何处来呢。”秀行张口,却咕咚喝了口海水,龟仙哈哈大笑,驮着她又冒出来。
秀行同龟仙在海里玩耍了好一阵子,龟仙才又送她回到蓬莱,秀行湿淋淋地上岸,拧了拧衣裙上的水,回头道:“改日我再来找你玩耍。”龟仙道:“甚好甚好,得闲我领你逛逛水晶宫。”秀行大为垂涎。
到了夜间,秀行却发起热来,她练剑练得浑身燥热,一时贪玩,在海水里浸的久了,未免阴寒入体,一时喷嚏不止,双眼发红,但因是半夜,也不想惊动他人,就只喝了几口水强行忍着。
到了次日,高热仍不见好,玉宁得知,急忙来探,百般照料。
一直到第三日上,秀行的病才见好了,整个人却更瘦了一大圈儿。
秀行病好之后,又过了几日,就去见龟仙人,龟仙人道:“恁般多日不见,瘦了许多。”秀行道:“我伤风着凉,病了几日。”龟仙人道:“既是才病好,不便带你下水玩耍了。”秀行却问道:“龟仙人,这海水通往哪里?”
龟仙道:“此是东海,辽阔的紧,你可是想去何处么?”秀行道:“可通往九渺?”龟仙道:“原来你问的是这个,的确是通九渺的,我记得百年之前,九渺神君讲道,我同几个水族便游了一天一夜,到了后山的无波崖下,听了小半个时辰的讲道,受用无穷。”
秀行目瞪口呆:“他也会讲道?”
龟仙道:“这得看神君的心情,他对我们这干妖仙,是很照料的……丫头,你可是要去么?对了,我近日听闻,神君闭关不出,不知为何,只盼无事才好。”
秀行问道:“会有何事不成?”
龟仙道:“神君闭关,多半是遭逢了不快之事,故而才不肯见闲杂人等。”
秀行沉思片刻,把心一横,道:“龟仙人,你带我去九渺好么?”
龟仙欣然道:“看你有灵火印,必定跟神君大有干系,此去九渺也不远,你上来,我驮着你去便是了。”
秀行坐上龟仙壳子上,龟仙便往九渺游动,海上遭逢无数的水族,有的好奇,便陪着相游,见秀行面生,不免问长问短,从白日到夜间,龟仙身边儿的水族从无间断,有几个虾精,几个蟹将,听闻要去九渺,更是自告奋勇相陪,因此秀行竟不觉得寂寞。
一日一夜的功夫,终于遥遥地望见了九渺山影,虾兵蟹将不敢近前,就告了不是,在外围等候,龟仙大着胆子,驮着秀行往前,到了一处入海口,便停下来,道:“此处通往后山的净水潭,无神君允许,我也是不敢进去的,就只能送到此。”秀行便叮嘱他等在此处,自己翻身下来。
秀行顺着洞口望内,走了半个时辰,果然听耳畔水声阵阵,她探头出去,眼前豁然开朗,一道瀑布从天而降,果真是后山的净水潭。
秀行望望山顶,觉得爬上去有些艰难,就念了个咒,她原先不会腾云,幸好明玦不藏私,点拨了她几招口诀,虽不能长久腾云,一时半刻,却也支撑的住。
秀行便驾了云朵,上了山顶,她是偷偷而来,不敢张扬,就躲躲闪闪地,终于拐入了后山清尊所在的殿阁。
秀行站住脚,鬼鬼祟祟四看,并无人发觉自己,她心中默念道:“难道师父真的闭关了么?……唉,也罢,我就回来看一眼而已……他察觉不到我回来也好,免得又大动干戈。”想到这里,就悻悻地往自己的居处去。
久别重回,感觉很是异样,秀行望着自己房间如旧,大为感慨,知道清尊不在,又大着胆子到他的房内一游,见那水瓶里的花都败落了,却还耷拉着,便取了下来,出去折了几枝新鲜的花又插上。
如此做完了,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道:“师父,唉,你心里虽然没我,我却不能做个忘恩负义之人,我回来看看,也算是尽了我们师徒一场的情分。”说到这里,眼睛热了热,伸手摸摸眼睛,叹了声,转身要走,一回头,却见门口正站着一人,秀行目光所及,只能看到他胸口处,见那处银发缭绕的,不是清尊却又是何人?只是胸口有些微微起伏,倒似是个赶了路般的模样。
秀行却未曾仔细观察,只一见他,便魂飞魄散,来不及看他的脸,本能地伸手便将自己的头抱住,叫道:“你不认得我……”拔腿要逃,她不敢从门口跑,就想跳窗,却不料身子刚一跃,却好似被什么拽着了一般,顿时落了地,动弹不得。
秀行骇然,情知是被清尊施了法,叫道:“我、我只是回来看一眼,并无他意……”门口清尊静静看着,探手出去握住她腕子,轻轻一扯,秀行便落入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