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的国书
北条时赖、长时、政村等人统治的20多年间,镰仓幕府达到了它的全盛期,得宗专制政权也逐渐稳固。不过武士们在掌握了政权以后,很快奢靡腐朽下去,大有向京都公卿们看齐的迹象。为此,北条时赖等幕府执权大力提倡勤劳节俭,据说时赖本人的日常起居就相当简单,即使住所残破了也只是略加修缮而已,筵席上每每用味甑汤替代酒水,《徒然草》中还记载着其母松下尼亲手为儿子修补破损的门幛的轶事。
然而盛极而衰,否极泰来,本是人世的常理。执权政治的种种危机暂时被压制下去,却最终通过“文永·弘安之役”沉渣泛起,来了一次总爆发。咱们先从文永三年(公元1266年)说起吧。当年六月,将军宗尊亲王不满执权北条氏的专断,遂与亲信武士们密谋发动政变,消息泄露后,连署北条时宗废黜了宗尊亲王,另迎其子惟康亲王就任征夷大将军。
为什么动手废立的是连署,而不是执权呢?这是因为北条时宗乃是时赖的嫡子,继承了得宗的地位,而长时、政村两代执权却并非一门家督。北条时赖出于健康原因,于30岁的盛年就退位隐居,把执权之位传给堂叔北条(赤桥)长时,仍在幕后操控一切。弘长三年(公元1263年)十一月,北条时赖去世,享年37岁,遗言让儿子时宗备位连署。次年(公元1264年)八月,执权长时也去世了,传位给他的堂叔北条政村,同时,年仅14岁的时宗正式就任连署。可以说,北条长时的时代,乃是北条时赖时代的延续,而北条政村的时代,却是北条时宗时代的开端。
当时北条执权如日中天,俨然日本唯一的统治者,经常有人跳过天皇、幕府将军称执权为“日本国王”,而执权们也都甘之如饴。就当这些北条氏的国王们还在考究傀儡将军问题的时候,隔海相望的中国大陆却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公元1260年三月,忽必烈在开平称蒙古大汗,九月击败政治对手阿里不哥于甘州,当年十二月,高丽王国向蒙古称臣。
八章元军来袭和幕府落日 忽必烈野心勃勃,不仅想南下灭亡早已残腐不堪的南宋王朝,还打算东渡大海,兼并日本。不过日本蕞尔小邦,僻在荒远,派兵攻打实在太不划算,忽必烈最初的心思,是想派遣一介使臣说服日本主动归降,如同高丽国故事。
这位蒙古使臣名叫黑的,不过他最初并没有真正到达日本。在进入高丽国以后,国王认为海上风浪极其危险,怎能让上邦使节受此颠簸?于是派起居舍人潘阜代替黑的前往。文永四年(公元1267年)九月,潘阜来到日本,呈递高丽国书。
自从白村江水战被唐朝打败以后,日本基本上就没有遭遇过来自外部的强大压力,一晃600多年过去了,朝野上下莫不以为世界只有日本和西方和平的大国中国,内部厮杀得再厉害,外界绝无纷争。所以日本朝廷在不明了大陆形势的情况下,迟迟未肯回书高丽。
于是黑的等不及了,于次年(公元1268年)元月亲自渡海来到太宰府,递上蒙古国书,并请尽快给予答复。当地的守护少贰资能急将国书送往镰仓,幕府接到一看,上写:“高丽,朕之东籓也。日本密迩高丽,开国以来,亦时通中国,至于朕躬,而无一乘之使以通和好。尚恐王国知之未审,故特遣使持书,布告朕志,冀自今以往,通问结好,以相亲睦。且圣人以四海为家,不相通好,岂一家之理哉?以至用兵,夫孰所好,王其图之。”虽然只写着“通好”,没写要日本臣服,但明确给出了“以至用兵”的威胁。幕府不敢擅专,立刻上奏朝廷。
日本和南宋的关系一直很好,双方通商往来频繁,日本本身金属缺乏,不铸铜钱,全靠从南宋进口。基于这种考量,日本又怎能向南宋的敌国蒙古低头呢?一时间朝议汹汹,全都认为不可,连回信都不肯写,就派兵“恭送”黑的离境。
不过既然蒙古人已经下了开战的威胁,日本当然不能不防备,于是幕府下令赞岐等国的御家人做好战斗准备。当年三月五日,北条政村自认为年老体衰,无法面对如此危局,干脆把执权之位让给了连署、年仅18岁的北条时宗。
是战是降,你总得给个答复吧,黑的两手空空,怎么回去向大汗忽必烈交代呀。于是文永六年(公元1269年)三月,黑的再次渡海来到日本最西北方的对马岛,要求获得返书,在迟迟得不到回复后,干脆大肆抢掠一番,然后才打道回国。蒙古人野蛮,高丽人还算文明,知道光靠武力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当年九月,高丽自己再派使者来到日本,送还了半年前抢走的两名对马岛民,并且呈递上蒙古中书省的最后通牒。
第二年,日本朝廷终于决定正式写下拒绝通好的国书,先拟定草稿送到镰仓,等执权北条时宗点头后,才派使者送往高丽。这种强硬的态度,终于激起了忽必烈武力征服日本的野心……
文永之役
公元1271年十一月,忽必烈正式称帝,建立大元帝国,一方面以摧枯拉朽之势攻打南宋,一方面也做好了渡海侵略日本的准备。到了文永十一年(公元1274年),忽必烈在朝鲜建立征东行省,征发高丽船工、民夫35万人,建造了900艘大战舰。当年十月,他以忻都为都元帅,洪荼丘、刘复亨为左右元帅,率领大军4万,从朝鲜的合浦出发,浩浩荡荡远征日本。
十月四日,元军在对马岛附近出现,守护代(守护的代理人)宗助国父子率80骑拦阻,诘问上陆理由,却被毫不留情地歼灭了。十五日,元军又占领了壹岐岛,守护代平经高以下百余人战死。二十日,4万元军在九州的博多登陆,日本幕府方面则聚集了少贰经资、大友赖泰、菊池武房、岛津久经、竹崎季长等九州诸国兵马,甚至寺院僧兵,总计102万人,前往迎战。
上午时分,在百海原地区,激烈的战斗打响了。日本骑马武士分别在家主的率领下,首先以许多个数百人的小队,向排列成密集方阵的元军步兵阵地展开突袭。面对蒙古人这种初起家时候的古老战法,元军摆开了各种火器应对,据日本方面记载,一种名叫“震天雷”的火药球不断在日军阵中爆炸,爆炸时发出如同百雷落地般的巨响,使日方的骑马武士惊恐得不知所措,烟雾中,铁屑、瓷片纷飞,给队形密集的日本武士集团造成了非常严重的杀伤。
双方的武器装备和战争技术实在相差太远了,600多年以来,大陆的武器配备已经从纯冷兵器进化到冷热兵器并用的阶段,战术也有了长足的进步,而日本方面几乎和白村江水战时候相差不远。仅以弓箭而论,元军使用的复合弓射程较远,射击周期也比较短,而日方的缠藤弓大多只是单体弓,射程近,过长的箭支也使射击周期延长,再加上元军的箭支上浸过毒药,日军中者无不肌肤糜烂。元军在作战时击鼓鸣金,日军的马匹受惊狂奔,无法控制。另外,习惯于“一骑打”战术的日本武士在和使用先进集团战术的元军进行短兵作战时,付出的损失更为巨大。
尽管在武器上日方要落后许多,但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乡,他们表现了非常顽强的斗志。尤其是少贰经资、菊池武房、竹崎季长等人,率领手持薙刀、身披薄弱铠甲的骑马队,不断顽强地向元军阵地发动突击,使元军的远程武器失去作用。混战中,元军副元帅刘复亨中流箭落马,从而士气大衰,损失惨重的日军趁机撤退,凭借水城(白村江战后建筑的一座巨大水坝)重新布阵。元军害怕遭到日军的夜袭,不敢在陆地上扎营,退回船上进行休整。
不料当天夜间,海面上突然刮起了猛烈的台风,元军船只被倾覆200余艘,落水淹死者不可胜数。当二十一日晨光熹微之时,日军来到海岸边时,却发现海面上已看不见敌军,只剩下了一些破碎的木片。幕府的武士们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胜利了,直至抓到了元军的俘虏后才派遣快马进京报捷。此战元军战死、溺死大半,最后辗转回到大陆的只剩下135万人——史称“文永之役”。
朝廷得报后大喜若狂,龟山上皇巡回各大寺庙神社,到处做“异国降伏”的祈祷。然而年轻的北条时宗却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在冷静分析了形势以后,他认为元是大过日本百倍的大国,不会因一次战役遭受重大损失而停兵罢战。于是,他命令各国守护回国征发全国65岁以下的男子充当预备役士兵,各寺院的僧兵也被动员起来保卫国家,加强军备建设,并组织民夫修建环绕博多湾的坚固石堤。同时,他对各国武士也作出了细致的分工:四国、九州地方的武士在本地加强防御;中国地方的武士防守堪称西门锁钥的周防、长门,并随时准备支援四国、九州的抗战;京畿、关东地方的武士驰援京都;奥羽地方的武士也要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初战失利,忽必烈恼羞成怒,一方面重整旗鼓,准备二度入侵日本,另一方面也继续派遣使臣,想要说服日本投降。然而北条时宗的态度更为强硬,建治元年(公元1275年)九月,他在龙之口处斩了元使杜世忠,弘安二年(公元1279年)七月,又在博多处斩了元使周福和栾忠。
看这些可怜的掉了脑袋的使臣的名字就可知道,他们不是汉人就是高丽人,而根本不是蒙古人。事实上,忽必烈先后两次派遣大军进攻日本,主力部队都是南宋的降人和高丽人,真正安插在其中的蒙古兵寥寥无几——想想也是,让出身草原大漠的蒙古兵横渡大海,那不是直接要他们的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