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梦渐渐冷静下来,泪水不再,她的脸上开始显现出一种冷然的神态,一种高贵的神态,她的眼中,出现了属于这个身份的威严。
她开口道:“可有用水晶棺将陛下装殓?”
安远南回答:“有,陛下驾崩当日安远志便已办好。”
她略一沉吟,一字一句吩咐道:“安将军,因本宫已有身孕,不便前往紫乌,命你告知安少将安远志,即刻将陛下护送回大滇。”
身孕?安远南微微一错神便醒悟过来,他低头领命。洛梦又说道:“将叛臣轩以漠及其妻……燕燕一同押送回大滇,本宫要亲自审问。记着,任何人不许私自对他俩用刑!”燕燕,终究还是她的姐妹,也是她的孩子。
十几日后,劳师远征的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回了大滇,这支胜利的大军却没有任何的喜色,每个人无不是一脸悲色,身上披着丧服。走在前方的一行人抬着一具水晶棺,缓缓迈入皇宫大门。皇宫大门的前方,是一条笔直宽敞的大道。而大道的前方,早已站着一行人,在这些人的首位,就是伏日的帝后,帝后身旁,左右各为当朝重臣陆丞相和安大将军。
洛梦一袭白衣,站在风中犹如这世间最神圣却又最肃穆的女神。她看到水晶棺的出现,便缓缓踱步上前,陆言风和安远南一直跟随在她的身旁。
明明这条大道并不长,洛梦却感觉走得极累,她一步一步上前,似乎耗尽了她一生的气力,才来到水晶棺前。水晶棺被缓缓放在地上,洛梦跪了下去,众人也跟着跪了下去。她伸出手触摸水晶棺,似乎这样就可以触摸那棺中的男人,那纠缠着日日夜夜的思念,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出口,透过她的手指在水晶上蔓延开来,包裹住了这美丽的光色,继而爬向了那俊朗的男人。
她的思念,终于碰到了他,碰到了他英俊的面容,他结实而宽阔的胸膛。只是那曾经温柔注视自己的深邃双眸,已经看不到,那曾经给予自己温暖的胸膛,已经变得冰冷。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只能依靠自己,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只能独坐高位上,来实现他的愿望。
他,是她的爱人,她的夫君,她这一生唯一的夫君。
洛梦缓缓站了起来,凝望着水晶棺内熟悉的面庞,一字一句吩咐道:“将陛下带送至重生阁。”重生阁,是她命人赶建的殿阁,伏席胜将会安置在那里面,水晶棺中的他永远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她总有种期盼,期盼着夫君有天会苏醒,再次与她继续长相厮守。
陆言风和安远南领命,重又跪拜在地,口中呼道:“帝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齐齐跪倒,向这未来实际意义上的女帝俯首称臣。
夜,洛梦在安远南的陪伴下,来到关押重罪之徒的天牢,这个阴暗之城。绕过一个又一个的牢房,来到一间独立性和密封性都极好的小屋前,安远南一个眼神,身旁的人便上前打开了牢门。大手一推,安远南率先进了牢房,他高大的身躯挡在洛梦面前,似乎在探查牢中的人是否有异动。
洛梦将手放在他的臂膀上,示意他让开:“不必紧张,燕燕不会对我下手。”她明白,安远南万分小心,是因为担心曾跟随妖医的燕燕会偷偷藏有什么毒物。
安远南依言往旁边一侧,洛梦的面前,便出现了一抹熟悉的倩影。
“燕燕,”她踏入房中,低声叹道:“你长大了。”已为人母的燕燕,脱去了过去的些许稚气,一身布衣的她,显示出了洛梦未曾见过的成熟。
燕燕看着她,眼眶微湿,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起来:“梦姐。”
再次相逢,两人似乎都有说不尽的话,却又猛然发觉,她们之间似乎已经无话可说。能说些什么呢?既然选择了不同甚至相反的道路,便是再浓郁的感情也无法再续。
洛梦调整了一下心绪,朝身旁的男人说道:“安将军,你出去吧,不必担心。”安远南看了一眼燕燕,便退了出去。
“燕燕,”洛梦决定直奔主题:“你的孩子在哪?告诉我,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他。我明确告诉你,这个孩子也是伏日皇族的血脉。”相信燕燕能够听明白。
果然,燕燕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她的小腹,露出了解脱的笑容:“梦姐,谢谢你,有你照顾未然,我可以安心与漠哥哥一道走了。”她明白,轩以漠被处决是迟早的事情。
洛梦眼神复杂,她抬高了声音:“你真要跟随这个男人?这个天下皆知的叛贼?值得么?燕燕!”
燕燕却笑了:“梦姐,你也爱过,怎会不知这种感情?对我而言,对我们女人而言,爱人仅仅是爱人,而不在于对方在众人眼中是什么样的人!我和你的不同,仅仅在于我们所爱男人选择的道路不同,但不代表爱情就有对错之分。”所谓的叛贼,不过是政权斗争的胜利者给失败者的称号。她既然爱了,就不会让自己有后悔爱上的一天。
两人久久凝视,屋子里只剩下可怕的寂静。
半晌,洛梦淡然道:“你的孩子是叫做未然?”未了然,她明白燕燕起这名字的用心。
看到燕燕点头,她又接着问道:“可有人知道这孩子叫这名字?”
燕燕明白她的意思,回答道:“除了带着这孩子的温诺。”
“温诺?”洛梦了然:“难怪这次没找到这人,原来是奉命事先逃走。好了,燕燕,告诉我孩子在哪,我会让这个名字延续下去,延续你和轩以漠的爱情。”
轩以漠和燕燕的处决定在了七日后,洛梦没有前去,她派人给二人送去了毒酒,而不是赐予他们砍头的刑罚,这是她最后能做的事情。
又过了十日,一个大约七个月的孩子送到了大滇的皇宫中,温诺既已完成了使命,便不再留恋世间,他咬舌自尽。
大滇将于一个月后举行帝后登位大典,过了这个大典,帝后将不再是帝后,而是女帝了,伏日开国以来的第一个女帝,各个附属国也从未有过女帝。这事情在民间引起了各式各样的议论。有人说,女人不应称帝,但又立刻有人反驳道——帝后不仅助伏日修文帝完成了平定大业,而且怀了修文帝的子嗣,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待皇子成年,依旧是伏日皇族血统继承皇位,这并无不妥。
民间议论纷纷,各国的君主却将一份份厚礼提前送上,所派遣前来祝贺的官员赞誉之词不绝于口,称颂帝后的卓著功勋,表示将继续并永远臣服于伏日。当然,是否真的是永远,不得而知,但至少洛梦还在,他们便不会有所动作。
这日,甘泽殿内依旧烛火明亮。丞相陆言风在和帝后说着明日大典的事情。
“明日大典正值开春,届时还请帝后完成祈福仪式,”陆言风说道:“负责看雨的官员已经确定明日巳时会有一场春雨,帝后只需将一杯水洒向空中,不多时将会下雨,即可完成。”
洛梦点头:“言风,这里只有你我,不必如此拘束。你该明白,我很感激你和远南的协助,若没有你们俩,我是镇不住这伏日的异心者。”
陆言风淡淡一笑,如玉的面庞上露出了关切:“过了明日,你就真的要‘安心养胎’了,嫣然那边都安排好了吧?”他指的是从明日开始,除了嫣然谁也不能轻易接近洛梦的事情。当然,太医那边也需要安排一个信得过的人,不能有任何的消息走漏出去。
“嫣然是个明白人,办事也素来滴水不漏。”洛梦说道,忽然想起了什么,朝陆言风看去:“启云和展月如何了?”
闻言陆言风笑了:“他俩挺好,展月平日里的性子虽泼了些,但在家父家母面前倒也乖巧懂事,眼下就差一场婚事了。”只是目前展月仍是展烨,便是女儿家的身份示人,也不是展月。
洛梦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这恐怕是战乱平定后唯一的一件喜事了,展月那里我会安排的,不过还需要等上一段时日。”这是她欠了展风后唯一可以偿还的方式。
她朝陆言风伸出手:“陪我走走吧!”
第二日的大典在华丽而威严的音乐声中举行,因顾及帝后的身孕,便删减了诸多的繁文缛节。
现在已是辰时,很快就要举行春雨祈福仪式了。高台上,洛梦端坐凤椅,她一身锦衣华服,如云的发式上点缀着属于帝后的凤簪,精致的妆容下,是连日来操劳的疲惫。身旁除了嫣然和两名宫女,便是陆言风和安远南,前方的祭台上,早已预备好一杯清水,只等巳时的到来。
高台下,文武百官列队整齐,恭敬等候着春雨的到来。
静默间,忽有一人出了列队,上前大声道:“禀帝后,臣有一言不得不说,便是赐了臣的死罪,臣也要一吐方休!”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虽不知此人想说些什么,但看其脸色,心中便都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陆言风低头在洛梦耳边轻声道:“此人杨清,乃是礼部郎中,通晓古今史书,腹中才学极高。只是为人较为迂腐,平日里过于刚正,得罪了不少人。”
洛梦点头,淡漠道:“你说罢!”料想他也不会说出什么好的话语来。
那杨清得了令,便朗声道:“自古以来,男子为尊女子为卑才是天理纲常!这天下岂能由女人主事?而今伏日修文帝为平定战乱而死,一群心怀叵测之人伺机而动,竟要将这天下改姓!实为大不敬!以臣之见,这些人才是天下之敌,才是战乱之源!”
他一说完,立刻掀起了浩然大波,众臣或惊惧而不敢言,或作漠然旁观,或与杨清理论。一时间,这大典变得嘈杂不堪。
安远南站在高台上,大手早就握紧,恨不得上前手刃此人。他知道,这杨清所说的心怀叵测之人,指的是他们安家,是在说安家试图夺取天下。他一生忠于伏日皇族,虽早有思想准备、料到会有人借题发作,但如今被人当众侮辱,心下难免气血不平。
吵杂间,帝后威严的声音以内力发出,直透众人之耳:“谁说这天下要改姓了?”她的声音,包含冷意,众人安静下来,朝台上看去,接触到的是一双冰冷的凤目。一时间,所有人竟有种台上之人好似修文帝的错觉。
那杨清一副大义凛然的不怕死的模样:“今日未改,不代表明日不改!”
“那即是说,爱卿并无证据可以表明天下要改姓?”洛梦冷冷道。
“这……”杨清倒是答不上来了,他本就是个无心机之人,今日一说不过是看不惯这女子为帝,哪里想得到该如何应对?他想的,不过是大不了一死。
洛梦站了起来,拿起祭台上的盛满了清水的杯子,眼神冰冷直刺杨清的双目:“神明在上,若是我——安非梦,有一丝异心,那么便叫这春雨不要落下!”她一说完,便将玉手一挥,杯中清水随着她的动作洒向天空,点点落下。
登时,众人皆惊愕地看着高台。众人皆知,这祈福仪式不过是做个样子,农官早已算出今日巳时会有绵绵春雨,可现在尚有半个时刻才到巳时,怎会有雨?一时间,人人皆伸长了脖子看向天空,甚为紧张。
天空正是晴朗,如何会有雨?杨清不屑。
谁知过了一会,天空中竟然开始暗了下来,乌云渐渐密集,大风也扬了起来。众人呆住了,杨清也错愕当场。紧接着,伴随着电闪雷鸣,大雨竟然落下了!大雨,是大雨,而不是春雨绵!一时间,不知是谁先呼了一声:“定安帝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一声既出,众人便都跟着匍匐在地,口中称万岁。
高台上,雨滴击打在早备好了雨棚上方,发出了噼啪噼啪的声音。
洛梦的眼神冷冷盯着还在怔怔出神的杨清,一字一句道:“杨清,朕要你从今日起任史官,将即刻起伏日所发生的一切给朕一字不误地记录下来,朕要你睁大眼看着,谁是祸乱之源,谁是忠心之人!”字字句句隐含着怒意,犹如冬日的冰,令所有人的背上都起了一层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