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康平
金陵,曾是诸侯埋金,凝聚王气之城。
李悠拉着我上金陵,并不说为什么。我们在繁华的街头品尝小吃,什么黄桥烧饼,什锦菜包,豆腐涝等等,全是我没吃过的玩意儿。而且金陵的小吃,选料考究,造型独特,风格别树一帜。
“为什么呢?”我坐在莲湖楼二楼临街的位置上,捧着桂花夹心小元宵,喃喃自语。
“什么?”李悠往楼下看一眼,像个贵公子般,打开精致的扇子轻轻摇了摇。
“这些点心为什么这么精致?”
李悠对我笑道,“你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怎么反过来问我?”
“我孤陋寡闻行不行?”
他合上扇子,持扇柄指着桌上的点心说,“这些点心源自秦淮画舫,工艺自然考究。”
我还没说话,见他忽而站了起来,遥遥对着楼下一拜。没一会儿,一行人就上楼来了。
领首的男子,一身锦衣玉袍,肤若凝脂,五官清秀。他在我们的身边坐下,随同他来的人都远远地站着。我瞧见他饱满的耳垂上几个洞眼,马上知晓了他原来是个女子。
“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陇西王的尊驾。王父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她的声音温婉,像发自清泉。动作举止也是落落大方,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直到听她说王父,我才隐隐想起,李氏族亲之中,有一位赫赫有名的福王李敢,封地就在金陵。他的女儿康平郡主李玉蝉,是享誉江南的名门闺秀。
李悠虽然为李氏最正统的一脉,李氏族人无不以他的血统为尊,但这个人生来没什么架子,就算别人觉得他有,也不是他故意摆的,而是他身上生来就有那种气场。
“郡主姿颜,本王仰慕已久,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我冲他挤眼睛,行啊,果然没白给他普及博大精深的汉文化,这绝对是别三日便可刮目相看的水平。
李玉蝉莞尔,唇红齿白,春风十里,绝代佳人是也。
“王爷常年居于北地,何来南人的酸儒之气?”她掩嘴,笑看向我,“不知这位是……?啊,想必便是大名鼎鼎的王妃了。”她拱手见礼,秋水瞳里有几分别样颜色,“谢侍郎便是为了你,拒绝与我的婚事吧?”
……冤家路窄么?我知道小白龙拒绝了一位郡主,可没想到拒绝的居然是她!李氏一族的宗亲里,据我所知,没有人的才貌声名能够凌驾于李玉蝉之上。她不仅有西子之恣,更有棋琴书画之绝,放眼当今天下,也无女子能出其右。我不禁扼腕叹息,谢明岚啊谢明岚,古书里说的才子佳人天下无双可不就是这般?你怎么不知道个好歹。
李悠大概是见我迟迟不接话,对李玉蝉道,“内人拙于言谈,还请郡主见谅。”
李玉蝉轻轻摇头,“王爷何来见谅一说?伉俪情深,自古就传为佳话。何况美人英雄在前,玉蝉自是羡慕,又何来丁点怪责呢?如若陇西王您不介意,可否移驾到府上一叙?”
“这可是福王殿下的意思?”
“自然。玉蝉虽受王父错爱,大小事宜都参与谋断,但如此贵客,自然须王父开口才能请到。王爷,请。”李玉蝉起身,优雅地抬手,李悠也不推辞,牵着我一并往楼下去了。
我们走的是后门,后门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李玉蝉让随从们散进人群里,只留下车夫,她与我们共同坐于马车之内。她的眼睛很有灵气,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一看就讨人喜欢。
虽是金秋时节,白日里还有些余热。金陵的街道又较之辛镇拥挤,空气并不十分好。
起先我只是头昏脑胀,后来演变为恶心干呕,到福王府邸的时候,我已经有些不济。
“暖暖?”李悠执着我的手,迅速把我抱下马车。李玉蝉给我们安排了一间屋子,并派人叫来了府里的大夫。
我躺在床上一直冒冷汗,李悠坐在床边给我擦汗。
我有些怕,空出来的那只手一直抓着他的衣袖。他轻柔的目光稍稍平复了我的恐慌,郎中却把着脉,迟迟不说话。
“辛大夫,究竟如何?”李玉蝉催促道。
那位姓辛的大夫并不知我们的身份,只盈盈笑道,“若老夫的判断没错,夫人这是有喜了,不碍。”
我一愣,李悠已经俯下身把我抱了起来,“暖暖!”他的喜悦和激动全都凝结在喉头,手臂却用了全力地抱住我。我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我没听错吗?”我看向大夫,“大夫,没错吗?”
“老夫行医数十年,应该不会错。”
我的眼眶湿润,伏在李悠的肩上,小声地哭了起来。李玉蝉送大夫出去,把房间留给我们。
“好暖暖,哭什么?”他低头吻我的泪水,又把我抱进怀里。手上的力道几乎要把我嵌进他的胸膛,“暖暖,我无法告诉你现在我有多快活,我的孩子,我等了他这么久,等得这么辛苦……”
我点头,拼命地点头,仰起头去吻他。我不知道此刻要说什么。泪水涌进我们口中,咸咸的,却有新鲜的香气。
“我发誓,这一次,我会用我的生命去保护他。”我望着他说,“他在,我在,他要是……”
他伸手捂住我的嘴,轻轻叹道,“暖暖,不好的话不要说。”
我点头,握着他的手,靠进他的怀里,“父皇和母后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一定会的。”
夜晚,福王举办了盛大的晚宴。李悠携着我进入举办晚宴的花厅,王府的下人迎上来,恭敬地说,“先生,女眷需要去偏厅。”
李悠本拉着我不放,那下人有些不知所措。我轻声道,“悠,这里是汉人的地界,可不是炎凉,你想要办事,守点规矩比较好。”
李悠皱眉,已经入座的宾客纷纷看向我们这里。
我们身后有一个轻盈的声音响起来,“先生若不放心,把尊夫人交给玉蝉可好?玉蝉保证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话音落,那娉婷的身影已经来到我的身边。
李玉蝉一身如烟轻纱,头上斜簪着白玉兰,清新淡雅。
宾客纷纷起立见礼,她含笑示意,而后牵起我的手,询问地看向李悠,李悠这才放了手。来引导的下人仿佛松了口气,躬身让李悠往上座走。李玉蝉拉着我穿过芳香四溢的长廊,前往女眷所在的偏厅。不长的路,她时时提醒我小心,还把手中的琉璃灯移向我的脚下。
我忍不住问,“郡主,你也喜欢玉兰花?”
李玉蝉笑道,“听公主殿下的意思,好似还有人也喜欢此花?”
我在很慎重地考虑要不要把小白龙抖出来。可他刚刚拒绝了人家,不知道堂堂的康平郡主,会不会怀恨在心。
她轻吟道,“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我知姑射真仙子,天谴霓裳试羽衣。公主不觉得,很美吗?”
我望着她秀丽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儿时,也曾有个很好看的男孩子,负手对着满园的玉兰吟此诗句,临了还回头问我,“葡萄,你不觉得很美吗?”
当时我没觉得,现在却有些觉得了。但觉得的不是玉兰很美,而是这两个人真的很配。
李玉蝉蹲身向我行了个礼,“公主,虽然有些冒昧,玉蝉有一事相求。”
“你说你说。”
“王爷与您此行相当隐蔽,为了二位的安全,待会到花厅,玉蝉只说您是王父宴请的一位先生的妻子。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公主海涵。”
“不会不会。你们按照事先的安排就好。”
“那……”她狡黠一笑,“玉蝉既不能喊您为公主,公主也不要再喊玉蝉为郡主了。直呼玉蝉就好。”
我幡然醒悟,笑着点了点头,“玉蝉。”
她也笑了,“夫人这边请。”
偏厅里只摆一张圆桌,坐的女眷并不多,大都是福王的内眷。李玉蝉坐在圆桌的主座,拉我在她身边坐下,我们身边的一个妇人有了微词,“郡主,不过是一个客人的家眷,何能坐在你身旁?”
李玉蝉脸上无异,笑着让大家开席,目光轻落在那夫人身上,“二娘,这家,是你当还是玉蝉当?”
“自然是你,自然是你。”那妇人有些恼怒地看了我一眼,我不得不回敬了她一眼,恶毒了一把。
食物很丰盛,做工考究,是金陵之风。席上众人或轻声谈论,或相互劝酒,其乐融融。玉蝉心思玲珑,见我有些坐立不安,便低声说,“我素闻你家先生不善酒力,已经和王父提前打过招呼了,夫人不要挂心。”
我感激地看着她,她微微摆了摆手,便继续与桌上的众人谈笑。
席至一半,有妇人微醺,说话也大胆起来,“要我说啊,现在的朝廷就是霍家的天下。郡主你才貌双全,何必专心于谢明岚一人?霍羽也是不错的人选。”
“可不是?”另一个妇人接到,“我们郡主为先皇册封,王妃所出,身份何等尊荣?特意去谢家登门拜访,那谢明岚竟然闭门不出?不是好歹!”
“我听闻霍羽仰慕郡主芳名,曾多次到郡主下榻的地方求见,郡主何不考虑霍家?”
李玉蝉道,“只怕霍将军仰慕的不是玉蝉,而是王父手里的江南盐粮。”
毕竟是女孩子家,当众被人提起这么不光彩的事情,面子上总有些过不去。我看那几个多嘴多舌的妇人就讨厌。本来按辈分,我应该叫福王一声叔叔,我这叔叔别的本事没有,娶老婆的功夫绝对是全国第一流。他的王妃早逝,侧室已经不知道排到第几个,儿子女儿也应该生了一堆。他不把府里的内务交给自己的妾,而是交给了李玉蝉,说明这个康平郡主,定有她过人之处。
我环顾众人说,“我告诉你们,喜欢赤京第一金可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在赤京城里,喜欢谢明岚的姑娘能排满东直道!你们怎么知道他不喜欢郡主?也许他喜欢,只是害羞呢?再说了,谁说现在霍家得势,跟着他们就一定好?那个霍羽,乖张阴戾,还喜欢杀人,嫁给他有什么好的?”
众妇人来了兴致,七嘴八舌地说,“这位夫人是赤京来的?要不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你给我们讲讲赤京的事吧?”
“那谢侍郎据说也是才貌双绝,有这回事吗?”
我口干舌燥,唾沫横飞地跟她们讲,李玉蝉也极有兴致。刚开始只是内眷,后来几个下人也围过来听,渐渐的偏厅便满了。我越说越带劲,直到长廊那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才停下来。
抬眼看去,福王雍容气度,只是有些发福。
他友善地看着李悠,半开玩笑道,“先生,真没想到,夫人还有说书的天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