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AIG奖金事件中的情与法
背后故事
美国人对华尔街的恨，充分体现在对美国政府救助美国国际集团（AIG）的不满上。说起来，AIG还和中国颇有渊源，其最早成立于上海，后来因战争等各种原因，迁移至纽约。该公司创始人斯塔尔和接替其的格林伯格，都有很深的中国情结。
1972年尼克松访华，中美关系全面解冻，与中国有不解之缘的AIG迅速重返大陆。格林伯格曾在一次电话采访中告诉我，他本人在1975年第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看到中国人骑着自行车、身穿灰色中山装的情景，那时他就想：“中国人不可能永远这样封闭。”
回到美国后，他马上召集公司高层开会，准备进入这个一片空白但却巨大的潜在市场。他不无得意地对我说，他告诉他的下属们：“我希望我的公司由此做好准备，等待市场开放后就马上进入。”
格林伯格也由此频繁来往于中美两国。作为世界知名的企业大亨，格林伯格与中美高层都保持着交往。当我一次无意中向他提到，保尔森曾数十次到访过中国，电话那头马上传来格林伯格不甘示弱的回答：“哦，那我可算是最早进入中国的美国商人，我去中国的次数比他要多得多。”
但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保险公司，最终竟然成了美国最具冒险精神的公司，它的冒险精神，最终将自己带到了悬崖边缘。为拯救这个“大到不能倒”的巨无霸企业，美国政府不得不掏出1700亿美元的救助资金。但拿纳税人钱救助华尔街危机制造者，同时这些制造者还能享受巨额奖金，这种矛盾马上又在美国激起轩然大波。
值得一提的是，当AIG濒临困境时，各方一度以为已到抄底时。早已离休的格林伯格宝刀未老，希望重新杀回AIG。据知情人士透漏，他还曾找到中国方面，希望借中国之手接掌AIG，但中方未置可否。也幸亏没有抄AIG的底，不然，1700亿美元的冤大头，只能是中国人来当了。
正文
2009年初，围绕着“奖金门事件”，美国国际集团陷入舆论旋涡，总统惊诧、国会愤慨，公众更是出离愤怒。据说，AIG公司的电子信箱里，充斥着声讨信件和死亡威胁。千夫所指之下，不少员工不敢上班，许多高管打算辞职。
一位AIG高管对当时的《华盛顿邮报》说，社会上正在形成一种“暴民效应”，而且情况很可能会“爆炸”，“我有一个非常、非常、非常恐怖的预感，事件将以灾难收场”。
至少从舆论反应看，这位高管如此感觉也不让人奇怪。连理性的美国总统奥巴马都痛斥AIG违背了美国的“基本价值观”，许多议员进而批评AIG“不道德”、“强盗行径”，一些网民脏话迭出、威胁上阵，也就不意外了。
AIG违背美国“基本价值观”了吗？至少从情理上看，肯定是的。AIG之所以还能够存活下来，就在于它得到了政府1700亿美元的巨额救助，这些钱都来自纳税人。纳税人自然感到不满，他们中许多人，正受危机带来的收入下降的折磨，乃至失业之苦，凭什么危机始作俑者之一的AIG高管，却还能拿到1.65亿美元奖金？
但从法理上讲，AIG发奖金似乎也是必须。AIG首席执行官爱德华·利迪此前在致财长盖特纳的信中说，与员工的奖金合同是在AIG爆发危机前签订的，公司必须履约，他们为此咨询过律师，如果公司违约，会产生严重的法律后果。员工胜诉后，AIG除需履约外，还要交高额罚款。另外，AIG也需要用好待遇留住这些业务娴熟的职工。
美国政府现在控制着AIG80%的股权，利迪是政府指派的首席执行官，自然不会逆政府的利益行事，更何况，这些奖金又不可能进入利迪的腰包。但现在美国上下都不满意AIG履行契约的精神，问题出在哪里？
问题就在华尔街的责任问题。在金融危机爆发前，华尔街高管天文数字般的年薪早已臭名昭著。危机由华尔街引起，美国人为此蒙受损失，并不得不为这些巨富埋单，但华尔街高管却还能发“危机财”。这种“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的现象，自然有违常理，也难怪美国上下铺天盖地的是要求华尔街高管们“吐出奖金”的声讨声。
这是一个情与法的难题，人们不满AIG的高奖金，而AIG则必须履行合约。奥巴马政府夹在其中，也是如履薄冰，处理不慎，民众更会将怒气撒在它头上——其实，许多美国媒体已经在痛批了，为什么奥巴马政府介入这么晚？一些人更要求财长盖特纳为此负责，鞠躬下台。
于是，奥巴马上电视、作高姿态、说狠话、发重誓，也就是一场危机公关，显示在当前时刻，自己是和民众在一起的，AIG的事情，不是他政府的错。但如果奥巴马愤怒过头，真像一些美国人说的，强行让AIG高管吐出奖金，或者就让AIG破产好了，肯定也不是一个现实的选择。
可行的方法，就是政府通过各种手段，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威胁也罢，利诱也罢，尽量减少AIG的高额奖金，或者至少采取一系列象征性的举措，来平息公众的愤怒。或者就如盖特纳最近的建议，从追加援助中扣掉这笔奖金。1.65亿美元的奖金，对比300亿美元的追加援助，确实是一个很小的数目，政府也可就此收场。
在政府作出让步的同时，AIG高管也必须采取点积极姿态，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主动减少点奖金，或者多捐点钱给慈善，不然真说不准会有“灾难性后果”发生。利迪显然也认识到这一点，他说会要求员工交出一半的奖金，而不少员工也早就交出了全部奖金——民意汹涌，他们想拿，但实在是不敢拿。
在情与法的冲突中，AIG看似成了替罪羊，其实也不算太冤，毕竟它是危机肇事者之一。而这场风波之所以愈闹愈大，倒也凸显出美国民众受危机苦难之深，对华尔街痛恨之强烈，这是华尔街要好好反思的。
本文发表于2009年3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