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凌的话为小柴打开了一扇窗户。
她本来已经筋疲力尽真气告罄,可是只要从水凌那儿借个一星半点,立马又能生龙活虎。
这种“借来”的真气自然不像千辛万苦修炼来的那样听她摆布,可是用来缝合肖寂的肉体却是绰绰有余了。
体内真气继续流转,每次回到丹田的时候,增加的幅度都非常微小,可是在运行的同时,有一部分真气被身体吸收,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体质在慢慢发生着变化。
“噗”,又是一针穿过,小柴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似乎爱上了这项工作。
多日来的修炼并非徒劳无功,最起码,她现在视力好得吓人,连毛细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直缝到最后一只手,她听到门外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而肖黯生也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到一群官兵举着火把四处踹门。
小柴动作不停,没有丝毫耽搁。水凌布下的结界是单向的,他们可以见到听到外面的景象,其他人闯进来却只会看到个空无一人的房间。
说到底,也不过是比障眼法高了几个层次的幻术而已,只能欺骗凡人。
“大家快搜,搜不到那个私自逃跑的军奴,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
“明白!”
接着是一片凌乱的脚步声和掀桌砸凳与呼喝怒骂声。
小柴缝上最后一针,收回内力,眼看着那点白线消失在肖寂手掌的肌肤中。
“你感觉怎么样了?”她问。
肖寂摇摇头:“还是没有知觉。”
小柴用袖子抹了抹额际的汗水:“差点忘了,我还没有取消麻痹知觉的法术……不过你现在的骨骼肌肉还没完全长好,很是脆弱,不如过几日再……”
还没说完,客栈房间便被一脚踹开。小柴便也住了口。
炉灶抖抖索索从床下钻出,用前爪抱住小柴的小腿:“能不能把他的脸也治了?”
小柴早幻化出一件干净的棉布袍裹住肖寂周身,也为他清理了血污,眼下他斜躺在被褥之上,手脚修长,现出一股朗月清风之姿,那张脸便显得格格不入了。
小柴虽说蛮喜欢超越自我的感觉,可是一次次真气告竭,再一次次向水凌借力,也累得够呛,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一下松了紧憋着的那口气,如今却是瘫软在椅子里连站也站不起来了,于是她只懒懒的挥了下手:“你的脸,我晚点再想办法吧。”
进屋搜查的人果然无法察觉结界,即便伸出手碰到小柴他们也只感觉碰到了空气,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肖寂笑了一下:“这张脸本是上天赐予我的,可是它现在既然已经被其他人夺去,想必也是天意,又何必执着于失而复得。”
小柴一肚子反驳想说,却还是屈服于突如其来的倦意,沉沉睡去。
待他发出轻微的鼾声,肖黯生才走至肖寂身侧,蹲下身与他平视:“你可还记得肖初旭,与肖黯生?”
肖寂眼里陡然光芒大甚:“你认识初旭?我的女儿她在哪儿?”
激动如斯,竟然完全忽略了另一个名字。
肖黯生眼里的光彩便如同灰烬一般,倏忽熄灭了。
炉灶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一软,靠在肖黯生腿上:“喂,你别难过哦,你还有我和小柴。”
肖黯生腰一弯,将炉灶抱起,不让肖寂看到自己的表情。
人的心脏都不会长在胸腔正中,他应该早从自己和姐姐的名字看出端倪,为何还会失望?
*
小柴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感觉神清气爽。
她见肖黯生不知从哪拿了杯开水,正在喂肖寂,肖寂静静喝着,两人的表情却有些微妙。
于是她伸了个懒腰:“肖黯生,我去厨房找点吃的。”差点忘了肖寂是一介凡人,需要进食。
她隐匿身形跨出房门,没注意身后肖寂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小柴喊肖黯生大名喊得习惯了,刚才随口一喊,咬字清晰发音准确,对于肖寂来说却是石破天惊。
在没有“初旭”这个名字的干扰下,他遗忘到角落的记忆便恢复了。
毕竟,由他起名的孩子就那么两个,再怎么偏心,也不会完全没有印象。
肖黯生看他这副模样,只是转过身去。
*
小柴对此一无所知,眼见肖寂在自己的“回春妙手”之下捡回了性命,她心情欢快,无声地在心里哼小曲儿,然后利用隐形符之便顺走了厨房的几碟点心和清淡的食物。
临走,一股香味飘入鼻端,她眼睛一亮,见是一筐白萝卜,不知怎么深受诱惑,端起就走。
“小白兔,白又白,爱吃萝卜和青菜……”这首童谣可是深入她心啊。
也是她运气好,那些官兵抓不着人,将气撒到客栈,顾忌掌柜的背后有人,官兵们不敢太过放肆,都只敢混些吃喝。厨子小二忙得身形不停,进进出出,也没人清点菜肴的数目。
抱着一大堆东西回到房间,小柴敏感察觉室内气温又下降了几度。
想象中父子二人抱头痛哭的场面,依旧没有出现。
小柴将东西在桌子上摆好,拖着那筐萝卜凑近炉灶:“他们怎么了?”
炉灶抱起一根,嘎嘣脆地咬了一口,摇摇头:“不知道,他们那样子好久了,从你出去就维持一个姿势一直没有变。有点像爹爹说的中邪……”
小柴情不自禁也抓了根生萝卜咬了口:“我刚才睡着的时候做了个梦,可是现在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说着,她转过头,“你们俩干嘛呢,父子俩哪来的隔夜仇?”
肖黯生浑身依旧紧绷,闻言在桌边坐下,看也不看肖寂一眼:“只怕他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儿子。”
肖寂盯着肖黯生的背影,叹了口气,随即似乎下了决心,想要捅破这层隔阂:“我肖寂一生招惹女人无数,可真正让我放在心上的,只有一个,便是初旭的娘,穆朗月;而唯一一个将我重逾性命的人,却不是她,而是秦苏澈的母亲,秦箫秦夫人。”
肖黯生哼了一声:“所以我和我母亲,在你心里一点地位也没有,是吗?”
肖寂避而不答:“清平郡王府和皇室的关系一向叫人摸不着头脑,初旭是我不愿她卷入朝廷纷争,将她从郡王府偷抱出来的……”
肖黯生打断他的话,笑了起来:“你还不知道吧,她杀了穆银屏,眼下可是堂堂正正的清平郡王。而且她人正被扣留在京师不得自由。”
他手里握着个瓷杯,小柴眼见那杯子将被他捏碎,忙从他手中抽出。
肖黯生,你是否习惯于伤人伤己?明明对自己姐姐关心异常,却还是用她的现状来刺伤父亲。
“她竟然……”肖寂一愕,随即长叹,“至于你的母亲,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何人。”
肖黯生不觉停止了低笑。
肖寂苦笑:“某日我醒来,枕边便多了个襁褓,还有张纸条,写明你的生辰八字,还说你是我儿。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谁和我有过露水情缘,又能精确掌控我的行踪。我一度认为,你母亲的身份是见不得人的,所以才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抛弃这个来历不明的婴孩,直到他被抓住。
这个答案不在肖黯生预料之中,他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不禁呆了。
肖寂续道:“此刻恐怕是我一生中最平静的时光了,如果可以,我宁愿时光就此静止,让我们父子好好说说话。”
这句话使得小柴激动起来。
她想起方才的梦境了。她梦到自己在《宝塔经》里呆了一千年,不断修炼,再出来以后变得强大无比。是啊,她之前怎么没有想到,水凌是空间容器,《宝塔经》便是时间容器,在经书里时间近乎静止。
如果这是游戏,《宝塔经》无疑就是个超强的作弊器了!
不过,她一直都是被动地被经书吸入,究竟如何主动进去呢?这个认知让她骤起的热情消退了大半。
而肖黯生听了肖寂的话,态度也有些软化:“今日那些寻找军奴的官兵,找的是你吗?”
肖寂点头:“想不到小澈这孩子对我的恨意如此之深,不但不愿意放过我,还希望我被官府当成私逃的军奴收押。”
“军奴是啥?”小柴咬了口萝卜。
“就是军伎。”肖黯生答。
小柴张口,半截萝卜掉入了竹筐,她伸手去捞,翻了几下,不经意看到筐底有蓝色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