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黑宇殿主2
夏姬取下了头巾,给他们煮了青茶,用勺子将青茶舀入碗中,然后双手捧着递到两人面前。
滚热的碗入手,燕九才突然清醒过来,察觉自己的失礼,慌忙放下碗站了起来,想开口说点什么,哪知嘴方张,眼泪却抢先掉了下来。
夏姬吓了一跳,不由看向宇主子。
“九儿,你这性子,实在是很难不受苦。”宇主子叹了口气,一手扶额,目光若有似无地瞟了眼一旁的阴九幽。
阴九幽回望他,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却并不气恼,反而微微一笑。伸手将燕九再次拉坐下,然后便一直握着她的手。
“蒙宇主子关心九儿,以后在下定不会再让她伤心难过。”他倒承认得坦然,也许诺得干脆。
燕九一怔,不知道怎么会扯到自己身上,在这么多人面前听到他的承诺,脸不由一红,眼泪不觉收住了,心中却是极其欢喜的。
宇主子闻言,神色不动,道:“那自是最好。我家这些孩子,就九儿最笨,有阴极皇照看着,我倒是放心了。”明明是关心纵容的话,于他口中说出,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不由让人产生违和之感。
但燕九习惯了,夏姬也习惯了,阴九幽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于在看到宇主子那有异于凡人的绝色容颜时,他也只是赫然联想起幻帝宫的壁画而已,然后隐约猜知眼前的男人体内只怕流着神族的血液。开悟了的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局限,全盘否定鬼神妖魔的存在。人总是知道得越多,对这世界越感到敬畏。
“主子,你跟我们回中原吧……大姐夫一定能治好你的腿。”燕九心口发酸,哽咽道。
闻言,垂手立于宇主子身边的夏姬眼中浮起希冀的光芒。
“倒是越大越爱哭了。”宇主子轻叹,没立即回答她,而是说起了别的事,“既然你已为人母,黑宇殿的事就不必再理了。”说到这,他搁在椅上的手指极细微地动了一下,这个在别人眼中毫不足道的动作却令夏姬从后面转出,在他面前的厚地毡上跪坐下来,然后不顾外人眼光地将他的双脚抱进怀中,轻柔地用手揉捏着。
“又疼了吗?”她脸上虽然挂着温柔的笑,眼中却布满担忧。
宇主子垂了眼,低不可闻地嗯了声,再扬眼,神色如常,抬手阻止了燕九欲出口的询问,“不必多说,回去告知你大姐,我无事,勿忧。”顿了顿,看到她背上的寒月弓,修长入鬓的眉不由一皱。
“寒月九式都练全了?”他问,却没等燕九回答,转向阴九幽,“是由阁下相助的吧。”无不满,无疑问,只是平淡地陈述。
寒月弓是由他交给燕九的,他自然知道寒月第九式的修炼方法,若不伤心痛苦到极致,是无法与寒月弓产生感应,从而使出那一招的。虽然那一招只有在被玉魄寒月照射下的地方才能使用,但一旦练成此招,持弓人与弓便会产生异乎寻常的联系,如同一体,互为影响。
“是。”阴九幽并不回避。做过的事,无论后悔还是愧疚都没什么用处,唯有弥补。这样的回应反让人无法责怪。
“阁下如何得悉修习之法?”宇主子继续追问。显然,他很肯定,燕九能练成寒月第九式并非偶然。像他们这个级别的人物,对人和事的判断素来精准之至,极少出差错。
燕九精神一振,这个问题也是她所疑惑的,只是一直没机会问。
阴九幽看到她眼中的期待,不由微笑,“在幻帝宫中有书卷记载,在下无意得睹。”
燕九“啊”的一声,脸上浮起疑惑,她如何没看见?同一时间,宇主子指节叩在椅手上,发出轻而脆的清响。
“那里如何会有人类的文字……”他语气中透出些许怪异,语未落,似乎想起什么,不由摇头而叹,“知道了。”必定是那一位同他一样太过无聊,然后弄出来的。
两人的对话听得燕九一头雾水,但碍于宇主子而不好追根究底,只能暂且忍下。反倒是夏姬对众人的谈话毫不好奇,只一心专注地为宇主子按揉着双脚。
“今夜有大雨,你们回吧,不必再来了。”手中捧起茶碗,优雅地啜了口,宇主子猝不及防地下了逐客令。
燕九心中本有许多话要说,许多问题要问,却都被这一句给堵了回去,只能怏怏地随着阴九幽离开。
天一入黑,果然狂风卷着暴雨落了下来,燕九习惯不了这里的气候,只觉从骨子里冷了出来,浑身都在痛。于是草草吃了饭,喂饱小阴澈交给阴九幽照看着,便裹进了厚羊毛毯中,却怎么也无法缓解疼痛,加上反复回想白日宇主子的话,心思烦乱,直熬到半夜还是清醒异常。
“九儿,痛得厉害吗?”隔壁突然传来阴九幽柔和的询问,融在哗哗的雨声中,并不显得突兀。
“嗯。”燕九停止辗转,隔了一会儿才从毯中露出头来,瞪大眼看着黑漆漆的屋子,应。
这里的房子墙壁紧密厚实,原本隔音效果极好,她以为阴九幽听不到,所以翻身的时候毫无顾忌,没想到还是被他发觉了。
一问一答之后,四周又陷入了寂静,雨打在窗板上的声音便分外大了起来。
片刻之后,阴九幽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过来。”
燕九怔了怔,想到阴澈,于是起身裹着仍然冷冰冰的毯子打开了房门。风挟着大粒大粒的雨滴打进屋檐之下,一盏笼着灯罩的牛油灯在风雨中摇摆着,昏黄的灯光明暗不定。
冷风袭来,燕九不由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拢紧了身上的毯子,踩着靠墙的干处走到隔壁。门下隐隐透出灯光,显示着里面的人还没睡。
门没栓,轻轻一推就开了。阴九幽正靠坐在床上看着随身携带的经卷,阴澈睡在他的里侧,小脸红扑扑的,极是可爱。风灌进屋中,将桌上的灯吹得扑扑作响,燕九赶紧回身将门关紧。
回过身时,阴九幽已放下手中的书,掀起毯子一角道:“进来。”
经过这短短的一程,燕九已经冷得直哆嗦,见状也不多犹豫,扔掉身上的毯子便钻了进去,紧紧偎向热源。一触到她冰冷的身体,即使是以阴九幽的镇定也不由打了个哆嗦。
无奈地任她抱住自己的腰,他探过身,拿起燕九带过来的毯子,盖在三人身上,又为她和孩子掖好被角。让她过来而不是他过去,是因为知道她肯定连被窝也没焐暖,另外睡沉的孩子也不宜受风吹。
挨着阴九幽温热的身体,好一会儿燕九才缓过劲来,不再发抖,心似乎也因着他的体贴而渐渐发起热来。鼻中满盈着他的味道,轻轻的翻书声传进耳中,让她心中一片宁静。
上一次与他如此亲近是什么时候?她努力回想,但那些记忆却突然有些模糊了,像是上一辈子的事,如今脑子里全是他出家之后清心寡欲的样子。她以为,终己一生都不可能再与他这样亲近了。
不自觉叹了口气,为他的无奈,也为自己的隐忍。
“还冷吗?”头顶传来阴九幽关切的声音,下一刻,旁边的身体动了,书卷轻轻落在桌面,油灯被“噗”的一声吹熄,然后他躺了下来,将她抱进怀中。
他的怀抱很暖,暖得让燕九想哭。
“阴九幽,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能对我这么好?”如果是聪明的话,这样的问题其实不该问,只是在这黑暗之中,在这幸福得让人心酸的怀抱中,燕九终究没有忍住。
身旁的人并没有立即回答,呼吸均匀悠长,像是睡熟了。但她知道他没睡。
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将之按靠在自己的胸前,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顿时传了过来,让她的呼吸频率也不自觉渐渐地放慢,睡意渐上,而那个答案似乎便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喜不喜欢,这个问题,连阴九幽自己也无法回答。在自废武功之前,他想自己是喜欢她的,只是那种喜欢没有深沉到胜过对欧阳清的仇恨要与她厮守一生的地步;在水牢中被形势所逼参透生死觅到本性真如之前,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她的,只是这喜欢中夹杂着责任,对她绝望却执著地追在自己身后的怜惜以及太多其他与****无关的因素;参悟之后,他反坦然了,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只是觉得她本来便该是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两人在一起是那般自然,至于****什么的,已没有去想的必要。
“除了你,谁都能丢下。”他慢慢地斟酌着,一字一字地道,只怕表达得不够明白。
原本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燕九听到此言顿时清醒过来,不自觉“啊”了一声,却再没得到任何回应,不由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做梦了。
伸手想去摸他的眼睛,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睡着了,但手还没探出毯子,便被捉住,又放回了原位。
“我刚刚梦到你跟我说话了。”她轻轻道,弯唇笑,黑暗将笑中的那一抹自嘲湮没无迹。
阴九幽明白她的患得患失,不由叹气。
“不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