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霁清,你是不是觉得我……多事,我没别的意思。”我嗫嚅着。
“你想我怎么做来成全你想做红娘的心态?我说过我跟你的接触就只是未来几个月,孩子生下来,我们两不相干了。你怕我缠着你,这么着急想把我推销出去?”他的语气依然很平淡,云淡风清,没有一丝重量。
“我……只是在想林出云会是一个好伴侣,好妻子,甚至是好母亲。”我顿住了,难道我还想着遥控别人的生命么?感情的事应该顺其自然,确实是我多事了。
“抱歉,我以后不会有类似的行为……霁清,我希望你幸福。”
“你以为我要的幸福是什么?”他转头看我。这是最近一段时间,他第一次对着我的眼眸,平常他的眼光总是轻飘飘地扫过我身上,不再停驻。那双清眸好像失去了光彩,眼神有时空洞得抓不住任何情绪。
他的话使我一噎,我想起他对幸福的定义,头脑中的思维出了断层,思绪纷乱起来,幸福,幸福,幸福……幸福飘渺得抓不住。
“我听说国外的SCI最近接收了你几篇学术论文。”一个男人的努力得到肯定,才华得到认同,才会有成就感,才会……幸福。
“那几篇论文是我在国外完成的,那时我还想……”他愤然地转过身,眼睛充斥着某种情绪,好像极企盼又是极失望,眼睑一垂,还是一片空寂清冷。
“你……没去看那几篇论文?”他的语气很奇怪。
“我不懂那些学术问题,但我知道能被SCI收录的论文,就是极大肯定它的学术价值。”他会很成功,会有光明的人生。他的人生记录……不能沾上污点。
“你不懂啊,还是不懂。”幽暗的眼眸有淡淡的失落,唇边浮起一抹自嘲。
他背对着我,用力地捶一下阳台上的栏杆,那根实心金属栏杆竟硬生生地凹下一块。
“霁清,你……”我惊跳一下,为何他要如此自虐?
“对不起!”他顿了一下,好像误解我脸上的表情,“你是害怕还是厌恶?就像向泓之说的,伪装下的我就是一个暴力邪恶的魔鬼,所有的人都对我避之不及。这些日子向泓之还跟你说了什么,我的过去有多不堪,多阴暗。是的,我就是一块肮脏的烂泥,确实比不上他优雅高贵。”
“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我气恼地说。他为何要如此看轻自己?
“霁清,你心中光风霁月,不染片尘,外界用你的过去在你身上贴上标签,连你自己都不知你有多好……别人伤害你,你也不会去伤害别人,从不记恨别人对你的伤害,不会用感情去报复别人。你的亲生父亲方泰荣当年抛弃你和你母亲,让你母亲独自抚养你成人,在贫病交加中含恨离世。你也说过永不会原谅他,可是这些年你还是心无芥蒂地帮助他们一家,哪怕他们毫不感激,哪怕方太太依旧尖酸刻薄、恶言恶语地对你。你知道方泰荣身体不好,就暗中帮他安排一份看守仓库的工作,工资高工作轻松。方康安完全没有读书的天分,只喜欢摆弄玩具模型,他从感化院出来,你让修车厂的老板收他为学徒。现在的方康安结婚生子,日子美满。几年前他们家里一场大火,烧毁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后来收到一份不署名的巨款,这才度过难关。霁清,我也是最近一段时间才知道那笔钱是你寄给他们。霁清,世上没有人比你好,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获得幸福!”
霁清,你永远不会伤害别人,只会伤害自己,所以我要保护你,所以我才会一厢情愿地撮合你跟林出云。
“我在你心中的评价如此高,你……真的是这样想我的么?还是,你想安慰我?”他垂眸,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霁清,你不要糟蹋自己,多为自己打算,单凭你的才华足以引领你走到世界的最顶峰。我知道你不仅有天赋,更多的是你的拼搏奋斗。”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谁奋斗,为谁努力?如果自己的努力得不到那个人的回顾,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没有了目标,我也不知我人生的道路通往哪里?”他低喃着,我听不清。
“你应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我担忧地看着他,“霁清,最近你是不是酗酒?”
“怎么?你关心我啊,小心我误会什么。”他嘲讽地笑着,笑意刚浮上嘴角,表情又冷凝下去,“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无措地看着他。
他的头垂下去,许久,抬头正色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堕落,我只是喝一些酒,只是不想时刻清醒着,还达不到酗酒的程度。酒精曾是我最恐惧的,我想试试看,如果我能克服自身的恐惧,那我是不是就能克服任何事情。”
我好像越来越不了解他,被他变幻莫测的神情弄糊涂。
“霁清,你酒精过敏……”
“现在不会了。”他语气淡漠。
他的眼光穿透我,有一抹极温柔的眸光溶进他的眼波里,他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腹部。
“生生死死只为一个人,我现在……知道那个人是谁了,那就是我的孩子。因为孩子,我今后的生命将重新活过,孩子现在是我能抓住的最后一份希望和光明。孩子是我生命里的救赎。父爱会让最卑劣的人变成圣人。我愿意为孩子做任何事情,包括塑造改变自己。你放心吧,以后我会过得很好。”
他的目光恋恋不舍地移开,看着我的眼睛:“现在孩子就是我幸福的全部定义。我也祝福跟向泓之幸福永远。”
凭栏远眺,我的心脏紧紧的收缩起来。我一定要把孩子安全生下来,在这一段时间我还要小心翼翼地敷衍应付向泓之,要是霁清是一个普通人还好,可是现在霁清的学业如日中天,又处于最敏感的时期,要是向泓之真把照片公开,霁清的一生就完完全全毁了。
我想象着所有的人都对他侧目而视,唾弃轻视,我的霁清,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怎能受到这样的对待。现在的他一脚地狱,一脚天堂,向泓之轻而易举就能将霁清推往万劫不复的幽冥之所。
大门响起来,向泓之堂而皇之地走进来,手里还拿着钥匙,我不知他是什么时间偷配了我的钥匙。
我从阳台的躺椅上坐起来,轻扶着腰侧,向泓之走过来很自然地挽住我的腰,手揉抚我的头发。
我惶恐地看向霁清,却见他背对着我们,望着远处,神态一片漠然。
这时解释什么或说什么只会欲盖弥彰,我忍受着向泓之近乎亲昵的行为,接受他殷勤的态度。
等到向泓之进屋要帮我切水果,我把握住机会:“霁清,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过来。”
“他是来看未婚妻,我是来看孩子,他怎样跟我没关系。”他的话不辨情绪,语气很冷淡,一种淡到骨髓的冷淡。
好像只是我一个人在敏感些什么,我沉默了。
“恬音,你现在要多多走动,我陪你到小区的院子里走走,晒晒太阳。”向泓之放下水果盘,搂上我的肩膀,颌顶着我的发丝。
我低下头从眼角瞄向霁清,他的视线凝滞着远方,眼神静默,无声,一点也没看向我们这边。
向涨之象征性地问一下霁清的意见。
他轻轻皱眉,表情波澜不起:“向律师,你多此一问了。”他用最淡漠的口气挑破了向泓之虚伪的客套。
一抹恼怒掠过向泓之脸色,随即他训练有素的涵养制止了他。
拉着我走到玄关口,他蹲下去帮我穿鞋子,站起身来,我知道他要对我做什么,头一偏,他的嘴唇还是落在我脸上。
他越过我看向杨霁清,这场戏主角很用心,只是没有观众,杨霁清没有回馈他想要的反应,我暗暗摇头,向泓之这样显得多余可笑。
显然我的表情并没有逃过观察入微的向大律师的眼睛,走出大门,紧握着我的手臂一点一点地用力,直到我痛呼了一声,他才放开我。
“为什么恨杨霁清?”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爱我,不过我很确定向泓之恨杨霁清。只是,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恨他?”他鼻子重重一哼,冷嗤一声,“像杨霁清那样的人,低贱如尘,渺小如蚁,他连我的藐视都不配得到。”
我在向泓之的脸上发现一种复杂的情绪,他嫉妒杨霁清,可又轻视杨霁清。
向泓之跟杨霁清都是私生子。
向泓之最是忌讳别人提及他的身世,可是从小他就生活在豪奢的环境里,受最好的教育,周围的人并无轻视于他,是他自己耿耿于怀,他一直觉得所有的人包括他母亲都亏欠于他。母亲去世后,他由继父抚养,他继父对他严格却也疼爱。向泓之从未尝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更别提缺衣少食,他拥有的比普通人多太多了。他拼命想要出人头地,得到功名利禄后,却还是认为他的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
杨霁清在闭塞的小乡村长大,母亲缠绵病塌,他们一家深受舆论流言之苦。杨霁清低调内敛,不喜张扬,一步一个脚印,安静地过自己的日子,从没招惹挑衅向泓之。向泓之对他的嫉妒,对他的恼恨又是从何而来的。是我的关系吗?可我曾是他不要的,现在……也被他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