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做了一场恶梦,我按下那一串熟悉的数字,电话的另一个传来一个男性朦胧沙哑而略带磁性的嗓音。
“喂,您好。”他先用英语说,再用汉语说。
“……”我不说话,我只是想听听他的呼吸。
“恬音……”他试探地问。
“是我,没事的,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恶梦,所以我……你睡吧,我挂了。”
“你再等一下,刚还在房间里整理一些论文数据,迷糊中睡着。再过几天我就回国,回到你和孩子们身边,又能听到那两个小家伙的笑声……恬音,我还有话想跟你说,但现在我想说的是,等我,还有我爱你。”
他的话还是如往常那般温煦,凭着这么一根细细的电线,我甚至能听到他脸上的笑意,他眼中的暖意。他把电话挂断了,我还拿着电话筒发呆。
再也睡不着了,我起身洗了个澡,半个多钟头后,我再拿起电话,不行,我也有话要问霁清,我不能就这样信了向泓之。
电话再次接通,是林出云接的电话,这个号码是霁清房里的号码,现在美国那边是半夜,孤男寡女在同一个房间里,如果我的想象能力好一点点的话,我会大吼大叫吧。
终于我也找到这么一个理由和霁清分手,我没说话就把电话线扯掉了。
美国曾经以为会是很远很远,其实也没多远,吃了几片安眠药,睡一大觉就到了,霁清的研讨会已经结束了,今天他会在一所高等学府参加一个国际学术会议
经过了验关、查护照、检查行李的各种手续之后,走出检验室。放眼望去,满机场的人,都是外国面孔,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异地语言。
会议室是不许闲杂人等进去的。在那所世界知名学府的校园里,我看着墙上架着那台电视机现场转播那会议情况,霁清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斜条纹西装,坐在约翰逊教授的右手边,林出云坐在不远处。我从未看过他如此庄重的装扮,也从未看过他如此严肃的表情,他拿着手稿正在宣读什么,那位素来冷漠的教授含笑点头。
会议室的门打开了,守候在一旁的记者围上去,却不敢惊拢那位德高望重的教授,对着霁清和林出云围过去,我不敢再看下去,一个人走出校园。
校园的两旁落了一地的梧桐叶,原来梧桐叶子的形状竟是心形的,我走上去,踩碎一地的心。
晚上他们还会有个庆功宴,从走廊橱窗里远远望过去,衣装笔挺的男女,身上有着浓厚的学术气息,以及领导者气势,林出云好像在跟霁清说些什么,帮他引见一个个学术界的要人,打好一定的人脉关系。
我想起了约翰逊教授的今天发表的讲言:在学术界,想修学,要先修身,人品比什么都重要,我们不仅看重学术水平,更看重为人。一个真正的学者必须保持心灵的一方净土,如果一个人私生活糜烂糟糕,那是很难在学术界立足的。
我彷徨无措,在这个陌生国度的街道上踽踽独行,其时月亮将沉,照得我一条长长的黑影映在马路上,周围偶尔有汽车的尖鸣在我耳边响起,我恍若不知,无目的无意识地向前走着。
我拿出电话:“杨霁清,我们离婚吧!”把电话掷向面前的大海。
有人从我身后走过来,是向泓之。
“你今天跟踪了我一整天。”我说。
“如果我不看着你,我怕你早就在马路上被车撞死,走路走到虚脱而死,你啊,今天连闯了五个红灯,横穿马路三次……”
是嘛?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们也回国吧,我猜杨霁清今晚就会搭飞机。”他过来搂我的肩膀。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我的声音轻飘飘的。
“起码你会留在我身边,不是吗?”他搂得我更紧了。
刚出机场,向泓之接了个电话,听完马上交给我。
“夏初蕾找你。”
我拿起电话,那边是夏初蕾高八度的嗓音:“沈恬音,你真的和向泓之在一起?你在搞什么鬼?杨霁清一直打电话到我家,从昨晚打到凌晨,早上下飞机后还到我家来搜人,我和我老公都快要被他弄疯。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喂,你倒是说句话……”
“我看到他了,我会和他谈清楚的。”我把电话拿开。
“你说过会等我的。”杨霁清的话还是温温的,却像努力压抑着什么,他甚至刻意不去看我身边的向泓之。
我看着他,一时之间竟认不出他,他不再是昨天那个出现在屏幕上矜贵温雅的男子,现在的他眼神血红狂乱,紧握的拳头青筋暴露,衬衣上布满褶皱,整个人充满着阴森抑郁的骇人怒气。
“霁清,抱歉我等不了你,我,认清了自己的心。”我恐慌地对上他的视线。
身后的向泓之伸手拉我,我回头说:“向泓之你什么也不要说,我自己解决。”
“我什么都不想再听了,我们回家。”杨霁清很努力地压抑眼中的怒气和骄傲,拉起我另一只手。
我被两人男人拉扯着,两个人都不愿放手。
“向泓之,我很久以前就觉得你玩的那些戏码简直觉得可笑,你这个惺惺作态的人不佩得到我一丝的尊重,可裁判一向都是她,她心中的天秤是偏向你,所以我只能是输。”
杨霁清垂在身侧的拳头隐隐抖动。
“我需要和他好好谈谈。”我放开向泓之的手。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以后大家都不要再提了。”杨霁清把我推倒在沙发上,按摩揉捏着我的手腕,刚才他太用力了,我的手勒出一圈红印。
“霁清,我必须坦白,这几天我一直都跟向泓之在一起,你明白么?”
“不要说,都过去了,是我不好,这些日子你心情不好,没陪在你身边。”他专心到致志地摩挲着我的手腕。
我用力地摇晃一下他的肩膀:“我背叛了我们的婚姻。”
“我原谅。”他的话快得抓不住语调。
“我不爱了,不爱了,所以不能维持原先的一切。”
“我说过,哪怕不爱也请留在我身边。”他终于放开我的手腕,却捏紧我的手指,那里无名指的地方是空白的。
“可是我再不能接受无爱的婚姻。”
“七年了,我们不都是这么过的么?”
“现在向泓之回来了,所以的一切都改变了。”我幽幽地看着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他用手指箍紧了我的无名指,力道大得要把我的骨头挤压碎。
“那这些日子我们都在做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就感到你是爱我的,我感觉到了。如果不爱,那这些日子你在做什么?”他扳正我脸,对上他的眼线,我的头又垂下去了。
“这七年来你对我和孩子那么好,我想报答你。”
他眸底冷光乍现,一下子甩开了我。
“给不起永远的等候与守护,就不要许下承诺,给不起永恒的爱,那当初就连一分一毫就不要给予。我原本是可以接受的,七年前我接近你的心是不带一丝妄想的,我早就说过你要回到他身边,我不会阻挠反对的。我也说过,当你想给予和别人想得到的感情并不一致就会产生伤害,你只是想报答,而我已经付出全部的感情,再也收不回来。”
我不语,于是他就房里像困兽一样绕着屋里快速地走,忽然又停在我面前。
“不是想报答么?报答的感情我也接受。既然想报答那就用你的一生报答。”他低头想吻我。
我避开了,用手指抚上我的唇,看着他浅笑:“这里的位置已经有人碰过了,你还要么?”
他狼狈地推开我,坐在地上喘气。
霁清对感情是有洁癖的,如同当年他对他亲生父亲的态度,回首的爱他是不接受的,我很清楚我正在连根拨起他对我的爱。
我拿起桌上的离婚协议书,放在他面前,他不接,那张纸就飘落在他脚下。他看着上面我的签名,手指有点发抖,把我塞到手中的钢笔掰开两段,骤然推开我,跌跌撞撞地跑进浴室。
我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思绪一点点被抽空。许久许久,浴室里的水漫进来,我意识到霁清已经在浴室呆了几个钟头,我跑过去,推开门,满室水雾里他的脸苍白得几乎透明,莲蓬上洒下来的水柱好像一点点冲走他的骄傲,那些清眸空洞得找不出一丝情绪。
“你究竟想要我怎么做?”毫无血色的嘴唇翕动着。
一瞬间,我竟然想起了小时候看到的那只被抛弃在巷口的那只小狗,它也是用这种眼神祈求地望着它的主人,我马上要心软了。
“杨霁清,你这样还算个男人么?不要让我瞧不起你。”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