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恬音，我回来后知道了很多事，你这些年受了很多苦，很多委屈，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也许我可以……补偿。”
“这些年我过得很好，霁清很爱我，很爱孩子们，你不必这样。“
“恬音，我回来后调查了很多事，有些事情是关于杨霁清的。“他握住我的肩膀，强迫我对上他的视线，“我还不能告诉你什么，因为我没证据。”
我恼怒地看着他：“你当所有的事情都是审理案件，什么都要讲究证据。不要因为你是大律师，职业病犯了就到处翻查别人的隐私。这七年，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是外人所能道说的。向泓之，请你尊重一下别人。”
“我只是想多一点知道你和孩子这七年来的生活，杨霁清陪伴了你们七年，我不能不多了解他一些，不能不担心你和孩子会受到伤害。”
“向泓之，为什么你要这么虚伪？当初是谁把别人伤得遍体鳞伤，然后再一走了之，现在这样你不觉得很假么？“
“恬音，有些事情我是可以解释的。”
“我不需要解释。向泓之，请你记住，在我面前不能说有关我丈夫的一句坏话。”
远处有人叫嚷着聚餐开始，我站起来，扫去身上的两片落叶，径自离开。他坐在石椅上，僵硬如同雕像，掩住受伤情绪的睫毛轻颤着。他身上原有的盛气凌人好像一下子消失无踪。
因为人数很多，这次聚餐采用自助餐的形式，人群东一群西一堆的聚集着，拥挤着，喧嚣着，侍者穿梭其间，碗盘传递，杯筹交错，衣香鬓影，到处都是笑语喧哗。
N大的学生走出校门大多成就非凡，纯真青涩的大学生几年后都变成衣装笔挺的成功人士，语言交谈中有人年纪轻轻就感叹青春流逝，有人大谈生意经，有人吹嘘这几年的成就，有人追忆往事……
我在几家外贸公司工作过，有时也会出去应酬，很容易就看出年少纯真的同学现在眼中闪烁着算计与市侩，心中不由厌烦，不远处总有人对着我指指点点，然后俯耳对同伴说些什么。他们会说什么我很明白，我只是不明白，人们怎能猜测臆想一个几乎算得上是陌生人的行为心理。
向泓之走进来的时候，一大群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迎上去，陪酒谄笑，溜须拍马，他倒也从容应对 ，看来这种场面他也见多了。多年前他就说过：“这世界本来就是笑贫不笑娼，如果你有权有势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别人也不敢对你说三道四。”这句话果然是该死的对啊。-如若不是他成就地位，今天别人又会如何议论他呢？
他应酬谈笑，眼睛扫向我这边，我不想给别人更多谈资，就走远一些。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笑着走上去：“程伯伯。”
程伯伯还是和以前一样和蔼可亲：“丫头，坐在程伯伯这边来。”
学校给程伯伯安排的当然是贵宾席，我客套有礼地向旁边的人打招呼，在程伯伯身边的座位坐下去。
几年未见，一向精神抖擞，神采熠熠的程伯伯也显出几分苍老疲倦，现在的他处于半退休状态。听说他这几年的身体更不好了，退居二线，不再教书育人，偶尔发表一些论文，学校多次挽留，他都推托了。
我一坐下，他眼光四处搜寻：“小清，没来么？”小清是指杨霁清，记忆中程伯伯只对杨霁清用过昵称。
见我点头，他眼中有掩饰不了的遗憾与伤感。
这时候，主持人忽然说出今天最重要的贵宾要出场，一时之间镁光灯闪动，本来是闲坐着的记者冲出门口。我看到程伯伯轻轻地蹙眉，眼神有些不满地看向门口。
门口众星捧月般被围着的人是程书洛――程伯伯的侄子。
程书洛，儿时内向腼腆的书洛哥哥，小时候我常常抱着一大堆玩具跟着他身后，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些事使我们疏远了。
几年不见，以前邻家大哥哥形象的程书洛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也许是周围的人对他的态度不一样，他从小就一直自卑他才165的身高，而现在每个人看到他都要仰望他。
程书洛走向这边，谦恭有礼地和程伯伯打招呼，不知为什么程伯伯神色之中有些冷冷的。
程书洛看到旁边的我，愣了一下，转头好像在找谁。
“霁清今天陪孩子去游乐园，没过来。”我对他说，程书洛和程伯伯好像都很在意霁清有没有来。我一直以为因为八年前的那个丑闻，他们应该都觉得大家能不见面就不见面。
听到我的回答，程书洛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也对，这种情形大家都会尴尬的。
那个身姿妖娆，普通话不准的主持人唐突地打断了众人的聚餐，说是要请程书洛上台向大家传授这几年在学术取得巨大成功的经验。
一抹自得之色浮上了程书洛的眼眸，他上台讲话，旁边的女秘书递给了他三大页的演讲稿，他对着稿子侃侃而谈，每到一处停顿，周遭就响起一阵如雷的掌声，他的话在抑扬顿挫之间不免带上几分洋洋得意，特别是在主持人连连夸张的赞叹中，连语气也趾高气扬了。
程书洛时不时都会紧张地朝这边观望，仿佛想从程伯伯脸上找出一点欣喜的表情，而随着他演讲的加长，程伯伯的眉头只有皱得更紧了些，于是程书洛眼神中的自得之色也消失了。
程伯伯一直强调做人要拼搏，做事要低调。即使这些年我特意屏蔽有关N大同学的消息，仍时不时从电视上看到程书洛的身影，从广播上听到他的演说，而杂志报纸有关他的消息更是频频见诸于文字。程伯伯喜欢锋芒收敛，脚踏实地的人，如同当年的杨霁清。
“N大近十年政法系中你的成就最高，炙手可热的海归律师新秀，数学系的就是程鸿儒程教授的侄子程书洛，公众都在猜测这届菲尔兹奖的得主就是他。他发表的论文被翻译成好几国文字，在一些国外研究所作为教科书料。上次去国际数学联合会做报告，嗬，那架势那场面。N大认为他是百年不难的人才，B市准备把他的自传编入小学生教科书……”不远处的汪凯对向泓之说。
我这才注意到向泓之坐到我旁边来了，感觉到他目光的停驻，周围更多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我不再理睬，继续和程伯伯说着话。
侄子取得如此成就，旁边的相识旧友和以前的学生纷纷上前敬酒恭贺，程伯伯统统以身体不好不能饮酒给回绝了，神色中殊无半分高兴之意。
我忽然有一个发现，除了杨霁清，德高望重的程鸿儒教授对他的学生丝毫不假以辞色。当年他是真喜欢杨霁清这个学生，可惜发生后来的事。
晚上七八点的时候，程伯伯感到些许疲惫，就起身告辞对我说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临走前在我耳边对我说：“丫头，不管别人怎么说，程伯伯很高兴你嫁的人是杨霁清，我看出那孩子是真心地对你好，程伯伯活了大半辈子，看人是不会错的。喏，这是我送给两个孩子的礼物，一点心意而已。“
我打开那两个盒子，是一对玉坠链子，玉色晶莹，质地细腻，触手生温，我自是知道这份礼物的贵重。
程书洛过来扶着程伯伯走，他们走到门外，两人的身影已隔着一段距离。
低头发现程伯伯落下一支万宝龙钢笔在桌上，我拿着追出去。远远地看到程伯伯和程书洛站在校园门口，他们好像正在争执，我隐约听到霁清的名字，然后程伯伯坐上他的专用车，把程书洛一个人留在校门口。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们叔侄还会因为当年的事而发生龃龉。
程书洛僵硬地站在那里，许久，回过身时我看到他气恼不平的脸色，他却没发现我，快步走回礼堂，进去时他脸上已经换了另一副表情，带着高高在上的气势享受周围的人对他的谄媚。
那些吹捧的溢美之词使他很快就露出趾高气扬的神情，舞会开始他请一个女孩跳舞被拒，这严重打击了他的骄傲自满。
那个女孩是刘思琦。刘思琦，当年和霁清一起看电影的女生。我想起当年的传闻，程书洛老是在刘思琦的宿舍楼下观望徘徊，结果他这颗炙热的心让刘思琦当头一盆冷水浇灭了。
当场被拒，这种事发生在社交场合让程书洛下不了台，特别是刘思琦没说什么迂回的客套话，直接说不想跟程书洛跳舞。
空气有些闷，我走到靠窗的地方吹一下风，阳台外传来程书洛和刘思琦的声音。
“现在的你还敢看不起我吗？我告诉你，在场所有未婚女士都想与我攀谈，都渴望与我共舞。”是程书洛的声音。
“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让你在我面前走开一下，别挡到我的眼线。”
“嫌我碍眼？你该不会到现在心里还念着那个杨霁清？”
“杨霁清已经结婚生子，我看到他太太……”后面是微不可闻的轻喟。
我本来想走开，听这霁清的名字，就停下来。
“杨霁清今天没来，当年发生了那件抄袭丑闻，他怎么有脸出来见老同学？”程书洛冷笑。
这时他们两人抬头同时都看到我，程书洛眼中带着几分窘迫，转身就走，刘思琦叫住了我。
“希望你不要误会什么。”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