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跟旁边这个哥们闲扯了一会，也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和钟鼓寒暄的老者叫李龟年，是前任皇帝的御用乐师，坐在右手边神色肃穆的老者叫徐肃也是博学大儒，致仕显官。
“贤侄是要弹琴，还是要吹箫呢？”寒暄已毕，李龟年问道。
“小侄就吹一首萧曲吧。”钟鼓朝另外两个评委施了一礼，取出腰间玉带上别的玉屏箫贴在唇边，气息微吐，轻轻吹响了手中的箫。
乐声响起，听众都睁大了眼睛，这——这不是和上一首曲子一模一样吗！
是的，林洛一下子就听出来了，钟鼓吹奏的正是前一位应聘者吹过的《敕勒曲》。不同的是，上一位用的是笛子，而钟鼓用的是箫。
所谓箫声咽，意思就是箫和笛比起来，音色更加低沉、暗淡。洞箫曲子大多都是略带伤感的，而笛子音色清脆、亮丽、极富穿透力，发音动人、婉回。这首《敕勒曲》，正是比较轻快的一首曲子，若想用箫吹出那种轻快柔美的感觉，其难度可想而知。
但是钟鼓确实是吹出来了，而且是用箫吹出来了。听众或多或少都是懂些乐理的，自然是懂行的。即便是不懂的，也能听出，这位钟公子用箫吹奏出的这曲《敕勒曲》，比先前那位演奏者更加轻快柔美，这难度就太大了。
箫声悠扬绵长，似乎将一众听众带到了万里之外的茫茫草原上，闭目细细聆听，似乎隐约可以望见悠闲的牛羊在安静地吃草嬉戏，那草原的风近在咫尺，轻轻拂过脸庞……
除了林洛等少数几个人还在凝神静听，围观的人群早已是一片谀美之声。
“不愧是诗乐传家的钟公子，小小年纪，已经有如此功力，假以时日，真是不敢想象！”
“钟公子虽然天资聪颖，是不世出的乐界奇才，但不要忘了，钟家和李家是世交，钟公子打小便有李祭酒悉心指导，便是个白痴，在这灵韵书院做个教习，也是绰绰有余了——”
一曲终了，众人轰然叫好，钟鼓面带微笑向众人一鞠躬，姿态优雅。脸上一抹自矜之色却是掩饰不住，不过他确实有这个资本，这个临江城，不，可能整个大唐都找不到有他这等造诣的青年乐师了。
“好，好！”李龟年捋须点头，苍老的脸庞上也浮现一丝红润，看得出他对这个弟子是相当满意。
钟鼓的父亲和李龟年昔日曾是皇帝的御用乐师，后来钟鼓的父亲病故，李龟年又没有儿子，所以对这个故人之子甚是关照，可谓是一半儿子，一半徒弟。今日钟鼓在灵韵书院大放异彩，李龟年自然是老怀大畅。
“请三位忌酒评判。”钟鼓转过身来，已经压下脸上的得色，俯首作揖，神色恭敬。
“既然是我侄儿，我就不方便说话喽。两位祭酒，你们看钟鼓如何啊？”李龟年转向了其余两个评委，笑道。
本来依钟鼓与李龟年的关系以及他自身的实力，今日的考核无非是走个过场，让众人信服而已。李龟年倒也是个人精，不揽这个活，省的旁人瞎嚼舌根。
右首的徐肃点头道：“钟公子的乐理与技巧掌握俱佳，更难得的是，用箫吹奏出这么一首曲子，可谓凭空增加了一层难度，偏又吹的天衣无缝，叫人难以挑出刺儿——”
钟鼓大喜，能得到这个一向严苛的徐老学究的肯定，说明自己的技艺得到了充分的肯定，他身子前倾，正欲鞠躬致谢，却听徐老学究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这刺儿要是挑，还是能挑出来的——”
听到这话，众人脸上都浮现出惊讶之色，按说这钟公子表现出的水平，已经远在应聘的其他人之上，不想这个徐聆听老学究这么不给面子。不过大家都想知道钟公子的不足之处在何处，是以现场一片安静，等待着徐肃的下文。
林洛站在人群中暗自点头。钟鼓吹的这一曲确实已臻完美，但是仔细聆听还是有些纰漏。比如这曲子的散板转快板的时候，有一个中音向高音的转换，演奏出牛羊欢叫的效果，对于演奏者的气息控制水平和箫的品质，都有着极高的要求。眼下钟鼓口吹玉屏箫，已经是当世上品好箫，自然不会有问题，而钟鼓的换气还是有些不匀，略微影响了曲子的平衡。
不过这点没有一定鉴赏水平的人是听不出来的，这位徐老学究确实是个懂行的人啊。
“至于这刺儿吗，就让白祭酒来说一说吧——”徐老学看着众人殷切的眼神，冒出这么一句。
众人绝倒一片，这个徐老学究吊足了人胃口，最后轻飘飘把球踢给了别人，简直就是一个字，贱！
林洛旁边那哥们吼道：“搞了半天，徐老先生你倒是说啊，不带这么玩儿人的吧——”
林洛倒是不惊奇，这个徐老学究看似严肃，其实是个聪明人，先小小打击钟鼓一下，又不亲口点破，却让那个女祭酒来点出来，也算是保全了钟鼓的面子。再者前一个应聘者就是他评判的，要是再出一次风头，无疑是喧宾夺主，不给女祭酒面子，毕竟坐在中间的可是正职啊。
也罢，我倒要看看这个所谓的临江城第一才女，有什么能耐。林洛微哼一声，目光转向了白芷茗。
在一圈听众的注视下，白芷茗丝毫不显慌乱，脸色淡然，轻启樱唇道：“钟公子的曲子，美则美矣，只是气息不匀，以致气散形乱——”
“在下冒昧，烦请白祭酒见教，我这气息如何不匀了？”钟鼓微哼了一声，很不服气。
也难怪钟鼓不忿，像他这种天纵奇才向来是眼高于顶，鲜有人当面指责，今日却被人说是什么“气息不匀”，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钟公子不妨回想一下，曲子的终章部分第三句——”面对钟鼓的质问，白芷茗不急不恼，依然微笑着款款说道。
钟鼓略微一回忆，马上明白了白芷茗指的是什么，脸上不禁赧然。那正是方才两章相接的部分，他的确有些气息不匀，不过依靠着乐器的精妙和他的一点小技巧，瞒过了在场的大多数人，却没有瞒过这几位评委！
不过白芷茗没让他的尴尬持续太久，白芷茗表情微微一变，转口道：“不过瑕不掩瑜，钟公子天资聪颖，相信一定会更上一层楼的。钟公子，你乐理娴熟，通过了书院的乐理考核。从即日起，你便是灵韵书院灵音院的教习了——”
这白芷茗倒真是有些厉害。先给钟鼓当头一棒，杀杀他的锐气，然后又给个枣子，萝卜加大棒，不由得他不从啊，有趣，真是有趣。林洛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有点意思了。
“谢三位祭酒提携，钟某一定为书院尽力。”钟鼓朝三个评委一鞠躬，脸上的自矜之色终于消失殆尽。
看着毕恭毕敬的钟鼓，李龟年欣慰地点了点头。这个侄儿聪慧倒是没的说，就是过于锋芒毕露。正该杀一杀他的锐气，让这位大才女打压打压他，对他只有好处。
钟鼓道完谢，侍立在李龟年身后不再说话了。李龟年站起身来，朗声道：“今日灵韵书院招收乐理教习，本着公正公开之原则，量才而取，择优录用，诸位有目共睹。”
众人纷纷点头，这正是灵韵书院最值得称道和骄傲的地方。作为灵韵书院人，确实有资格这么说。
“看时辰已经接近午时，诸位想必也饿了吧。还有人要应聘吗？”李龟年侧目环视，观察着众人的反应。见无人应声，确定没有遗漏了，这才道：“如此，今日的应聘考核，就此结——”
一个“束”字还没有出口，只听得一声清朗的声音响起：“等一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