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叫着的警车没命地向前驶去,路边的车辆连连避让。
阿稚并不清楚车将会开往哪里。接到电话后的高警官出奇地冷静,他有条不紊地部署着警力,通知各队人马朝一个约定地点出发。她很好奇高警官是如何确定那个地点的,但是她没问。她悄悄瞥了眼车厢里一言不发的高警官,他急促的呼吸告诉她,他只是在强装镇定。
警车很快来到一个偏僻的旧公园。车还没停稳,高警官就跳下车往公园里跑去。阿稚见状赶紧跟上。
在一架生锈的秋千前,高震一停下了脚步。
只见秋千上坐着一个男人,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用脚尖拨弄地上的泥土,像是在这里等了很久。
警察赶上前来,远远地举枪将男人围住。
秋千上的男人慢慢抬起头来。在看到高警官的一瞬间,他笑得很是满足,一排整齐的白牙格外惹眼。是辛巴德!
“果然是你。”高警官恨恨地盯着他。
阿稚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高警官的话让她又是一愣。果然?难道高警官早就猜到是辛巴德干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来啦,高警官。”他的语气依旧带着恭敬和崇拜,只是这种“仰慕”此刻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我女儿呢?你把我女儿带到哪儿去了?”
辛巴德轻轻笑了笑,答非所问:“高警官,今天是几号?”
“你别耍花样!我问你你把我女儿带去哪儿了!?”
阿稚实在看不明白眼前的情势,是辛巴德带走了听听?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的女儿?”辛巴德挑眉,接着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
“高警官小心,他手里有枪!”阿稚喊道。
辛巴德缓缓将枪口指向高震一,接着突然方向一转,将枪口对准了身旁那棵高大的树。阿稚这才发现树上挂着一个雪白的小包袱。是“虫蛹”!更令人惊骇的是,树下竟摆了一个精致的插好蜡烛的生日蛋糕,蛋糕上赫然写着血红色的“生日快乐”!
听听竟然是那第四个孩子!
也许是感应到爸爸的到来,听听的恐惧感终于到了极限。她刚开始只是小声地啜泣,可是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雪白的小包袱剧烈地颤抖。阿稚的心都被揪了起来。
她突然想起父亲生前说过的一句话:“世界上最揪心的就是女人和孩子的哭声。”
“在这里。”辛巴德嘴角一勾,“在树上,你那圣诞节出生的,才两岁的女儿。”
高警官愤怒得满脸涨红,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着。“抓住他,给我抓住他!”
警方正打算上前擒住他,谁料辛巴德突然扣动扳机,头也不抬地朝树冠开了一枪。巨大的枪响过后,树叶扑簌簌地往下掉。
“都他妈给我站住!”高警官朝警员们吼道。看得出来,他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恐惧和愤怒。只是听听受到惊吓,哭声更加撕心裂肺了。
警员们不敢轻举妄动,连忙后退。阿稚呆呆地站着,连大气也不敢出。
“高警官,你还没回答我,今天是几号?”辛巴德不慌不忙。
“七月……七月十三日。”
“那么三年前的七月十三日,你还记得吗?”他的目光莫名地带着悲哀。
“我记性没这么好!”高震一的耐心快被耗尽了。
“你忘了?你忘了,我就提醒你。”辛巴德的神情越来越奇怪,“三年前的七月十三日,是你作为缉毒警执行的最后一次任务……”
“说清楚啊!给老子说明白点!”
“七月十三日下午四点四十五分,云南与老挝交界的江城县,毒枭刀一诺!高震一,你还没记起来吗!?”
高警官浑身一僵,眼里满是震惊,“你是……你是刀一诺的儿子……”
“对,我是刀一诺的儿子。”辛巴德昂起头,“在云南,你还见过我一面呢,记得吗?”
“记得。”高警官咬咬牙,“在剿灭刀一诺贩毒团伙的那一天,我带着警力冲进你老子藏身的隐秘小木楼。我在走廊上见过你,当时你正从木楼里跑出来。”
“记得挺仔细啊。”
“所以你是来找我算账的?用辛巴德这个阴阳怪气的名字潜伏在我眼皮底下,你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啊!”
“三年!到今天为止整整三年!我查到你女儿的户籍资料,又安排了之前的小小开场,怎么样?是不是很精彩?五岁,四岁,三岁,两岁,哈哈哈多完美啊!我一直在担心,万一还没轮到你女儿的时候就被你识破呢。”
阿稚攥紧了双手。这个冷血杀人狂,把别人的性命当儿戏吗?!
高震一冷笑,“所以举报我非法查看他人户籍的那档子破事,也是你这王八犊子干的?”
“是啊!是我干的!只有把你从位子上赶下去才不会妨碍我的下一步啊!”
“当时我就该杀了你……那时候我就该朝你开枪!”高警官大吼,“没想到我竟然放虎归山,姑息养奸,三年前我就不该放过你!”
“别说得像个圣人似的!”辛巴德的眼里有一团绝望的火光烧得灼人,“你不觉得恶心吗!?你敢说你没杀过人?”
“刀一诺不是我杀的!我没想过要杀他!上级指派的任务就是活捉刀一诺,没有人打算杀他!是那畜生畏罪自杀,一枪崩了自己!”高震一目眦尽裂,“如果是因为刀一诺的事情,你尽可以冲着我来!”
“高警官!你别神志不清的!”阿稚颤声拉住他。
高震一挣开她的手,“你想毙了我,那就动手!我保证没有一句怨言!但是在那之前,把听听放下来,把我女儿还给我!”
听闻这话,辛巴德却突然咧嘴笑了。阿稚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笑到浑身颤抖,满脸通红,直不起腰来,眼里甚至闪着泪花。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来,“高震一,你还没明白啊?我为什么要杀你女儿,你还不明白是吗?”
“我不明白!我他妈真不明白啊!”高警官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
“你说得对,要是想给父亲报仇,我冲你来就是了,何必要大费周章布置谜题,绑架你的女儿呢?”他把玩着手里的枪,“你说得真好听啊,三年前大发慈悲地放过我……哈哈哈哈哈,朝我开枪也叫做放过我?”
“那一枪并没打算要你性命,只是为了警告你!”
“警告我?我做错了什么?我的父亲是个毒贩我承认啊,但这不代表我也是个毒贩!”
“所以我才想给你一个机会!”高震一喊得嗓子都哑了,“你当时跑出木楼的时候怀里揣着一个包裹,我知道那里面是毒品!如果放任你把那些毒品带出云南,谁知道你会不会做出和你老子一样的蠢事!所以我才朝那个包裹开了一枪!那一枪只是警告!如果我是想杀你,那么那一枪就该落在你的身上!”
“那不是毒品……那不是毒品啊!”辛巴德突然大哭起来,“那里面……那里面是……是我妹妹……是我妹妹啊!”
高震一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那里面是……不可能!别他妈想骗我!”
阿稚垂手呆站在原地,看着辛巴德像是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她从没听过这样悲哀的恸哭,像是被全世界遗弃。他的脸上满是乱七八糟的泪痕,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抽干了,后来甚至开始干呕。
“七月十三日,是我妹妹的生日……多亏了你高震一,让七月十三日变成了她的祭日……”辛巴德断断续续地说,“你带着警察闯进小木楼的时候,我正在给我妹妹唱生日快乐歌……听到警察的枪声,我就知道父亲这次要完了,我不抱任何希望,我只想带着妹妹尽快离开……”
高震一握紧了手。
“于是我把妹妹包在床单里,想要带她出去,结果在走廊上撞上了你们……我以为,我以为警察最多会朝我开枪,我就紧紧抱着妹妹不敢松手。可是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辛巴德哭得喘不上气来,“你看都不看一眼就开了枪,她才两岁!才刚刚两岁啊!我抱着她逃到楼外,她已经没了呼吸……你那一枪打中了她的肚子,血把床单都染透了!”
“我不是故意的……”高警官有些发懵,“我,我不知道那里面是个孩子……我真的不知道……”
一旁的阿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三年前的高警官为了不让辛巴德误入歧途,故意放他走,却不想好心办了坏事,自己那威慑的一枪竟然失手杀死了无辜的孩子。她突然有些同情辛巴德,毕竟他也是受害者啊。
可是下一秒,她立刻清醒过来。不,不能同情他。即便自己的妹妹死于非命,也没有理由伤害其他无辜的孩子。只不过,她终于明白那些虫蛹的含义。将孩子包裹在床单里,看不到孩子的身体和脸,毫不留情地扣动扳机。他是在寻找一种感觉,一种三年前高震一有过的感觉——不知情的错杀。她掐着自己的手背,别犯傻,他是个残忍的杀人犯。
“是不是故意已经不重要了,我也要让你尝尝这种滋味。”辛巴德拭干泪水,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高警官,“我的妹妹已经死了,你的女儿,也该送她上路。”说着慢慢举起枪。
眼看辛巴德瞄准了树上的“虫蛹”,阿稚忍不住惊呼,“高警官!”
高震一这才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下意识地将辛巴德举枪的手往上一抬。辛巴德一个不稳,在枪被甩出去之前用力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子弹冲出枪膛,击中了挂住“虫蛹”的树枝。雪白的床单被穿透,孩子的重量使得床单破口越裂越大。
“虫蛹”离地面有五六米高,要是听听掉下来,十有八九会被摔死!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听见“刺啦”一声,床单完全被撕开,女孩竟掉了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身影突然从树后冲上前来,稳稳地接住女孩。巨大的惯性迫使他抱着女孩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阿稚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个人是金恩河!
辛巴德眼见自己的计划泡汤,恼羞成怒,一把夺过高震一的枪,一个翻身跨在了高震一的腰际,将枪口对准他的鼻梁。
“别过来!谁敢过来我就一枪崩了他!”他对着准备冲上前来的警察们大喊。
接着又是一声枪响,辛巴德突然捂着自己的大腿应声而倒。他抬头才发现身后一个娇小的女孩正面无惧色地举着枪,枪口还冒着烟。
辛巴德转身咬咬牙,双眼通红地将枪口对准高震一的脑袋,手指根根攥紧。
阿稚眯起眼,瞄准辛巴德的右手,干脆利落地给了最后一枪。
砰!
辛巴德惨叫一声,捂着自己流血的手,在地上不停抽搐。警察们赶紧上前擒住他,将他押上警车。看着地上的鲜血,阿稚像是浑身被抽干了力气,双脚有些发软。
高警官却依旧躺在原地,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阿稚走到高震一身侧,却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高警官,听听没事了。”她柔声道。
高震一没有接话,只是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是我的错,我早该猜到的……我闯进木楼的时候看到桌上放着一个蛋糕,插着两根黄色的蜡烛,上面写着鲜红的‘生日快乐’……那时候我就该猜到的……是我的错……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