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恩河也看到了。他显然很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我看错了吗?”阿稚愣愣地开口。
“没有。”金恩河咬咬牙,“原来是他……”
“喂等等,你怎么能这么肯定?现在都还没有证据啊。”
“阿稚,你不是亲眼看着他走进翟逸病房的吗?”
“你怎么确定那是翟逸的病房?万一不是呢?不是你说监控只能把病房位置看个大概嘛!”她抬高了音量。
“……你现在这是干什么?在为他开脱?”
“我哪里是在为他开脱?你们刑警办案难道是看谁不爽就把他抓进监狱吗?”
“周睿最近身体怎么样?”他突然问。
“好极了!精力旺盛到总和我吵架。”
“那你说他去医院干什么?而且是在特殊病房。”金恩河看着她,“一个身体健康的人因为活腻了所以去医院散步吗?”
“也许他是去探病啊!除了医生和病人,其他人进医院难道是犯法的?
“是啊,探病。”金恩河冷笑,“用翟逸家属的身份进病房倒是不会惹人怀疑呢。”
“丁小琪说进翟逸病房的人是个医生,可是你也看见了,周睿又没有穿着白大褂。”
“监控里是没有穿着,谁知道进了病房以后有没有穿上?”
“警官,照你的说法,不是路过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金恩河指了指周睿手里的黑色塑料袋,“你看到他手里拎着的东西了吗?一件薄薄的白大褂难道塞不进去?特殊病房打开门之后左手边是一个卫生间,往里走五六米才看得到病床。就算有人偷偷溜进去,床上的人也根本发现不了。进了病房再穿难道来不及?阿稚,这是多好的掩护啊。”
阿稚突然安静了。那个黑色的塑料袋……那天她亲眼看着周睿拎着它出门,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真的是杀死翟逸的凶器?
“他说那天有个珠宝展……”她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
“珠宝展?在医院里?”他显然不相信。
“在伽略山博物馆。”她呆呆地回答。
“他是几点钟出的门?”
“上午十一点多……”
“那天他有开车吗?”
“没有。”她心一沉。
“也就是说他上午十一点出门到伽略山博物馆,下午三点半出现在医院,还没有开车。伽略山博物馆离他的公寓有两个小时的车程,离翟逸所在的医院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他是怎样徒步走到伽略山博物馆,再在下午三点半走到医院的?阿稚你还不明白吗?他在说谎。他根本没有去博物馆,那只是他的幌子,是他故意制造的不在场证明!”
晒进窗来的太阳渐渐滚烫起来,阿稚迅速蜷起暴露在阳光下的手指。
“阿稚,你不会……”他的神情变得奇怪起来。
“就算你说的都对,那动机呢?你总得给我一个他杀害翟逸的理由……”说到这里她突然噤声,一些她刻意去忘记的东西洪水般涌进她的脑中。
“所以在他解决掉我之前,让他消失吧。”
“你现在可是在暗示我,要我杀了他。”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你为什么要拿到费莉的原料交易记录?”
“自然有我的目的。”
“那么你肯定用这个,就能换来我的安全?”
“用原料交易记录来换你父亲的命,我个人认为非常划算。”
“当然。合作愉快。”
她突然陷入无边无际的恐惧中。这段残忍的对话曾被她强行包装成无辜的模样,她拼命想要将黑色的衣服洗白,可褪色的布料甚至把清水染得发黑。她无法否认周睿有杀害翟逸的动机,她竟庆幸现在知道这个动机的人只有她一个。她企图将这件湿嗒嗒的滴着黑水的衣服揉成一团,塞进上锁的抽屉里。“疑罪从无……”
“什么?”
“疑罪从无。你想判定他有罪,就要拿出证据来。如果不能证明确实是他杀了翟逸,他就是无罪的,在那之前一切都只是推测。”她显得异常冷静,“他没有义务证明自己无罪,但是你必须拿出证据来。”
“阿稚你……你是不是……”金恩河愣愣地盯着她。
“想要拿到搜查令的话,就请你把证据找出来,我们一切都按程序办事。”她的语气变得强硬,“别忘了,我才是负责这个案子的检察官。”
“你喜欢他。”
“这种气氛下突然安排感情线不太合适吧。”
“你喜欢他。”他红着眼睛重复了一遍。
阿稚的情绪突然爆发了,“是啊我是喜欢他!我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晚上梦到他都能笑出声来!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好,随你怎么说吧!如果喜欢他算是事故,那你也要负一半的责任!你忘了是谁把我推进他家里的吗?再说我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他是个律师,和我多般配呀!有房有车,长得又帅,我们连星座都合!”她的脑子乱成一团。
“可他是个杀人犯!”
“证据呢?拿出证据来啊!没有证据你休想污蔑他!”
“阿稚,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你是个检察官!你的原则呢?”
“原则?我只知道原则是世界上最碍手碍脚的东西!”她忽地站起身来,大力将他推出门外,“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警官,找到证据之后我自然会在搜查令上盖章的!”
她不由分说地关上门,靠在门后大口喘着粗气。接着她大步走到窗户边,一把拉上了窗帘,原本敞亮的房间顿时暗了下来。
“还是头一次啊……这么讨厌阳光。”
*
甘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柯宝嘉的办公室,将一个小小的U盘递到她眼前。
“这是什么?”柯宝嘉抬起头来。
“是那个公司的资料,总监……是那个偷走秘方的公司!”
柯宝嘉一惊,慌忙将U盘插进电脑里。她哆哆嗦嗦地将文件剪切到电脑桌面上,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没勇气打开文件。
“还有,总监,我们这一季的精油销量实在是……”甘甘不敢看她的眼睛。
柯宝嘉勉强一笑,“很不乐观是吗?”
这个事实她一直都明白,尽管所有人都绝口不提。费莉虽然已经有了二十四年的历史,但是早在十多年前公司就已经开始走向下坡。没有竞争力的商品,陈旧的运营手段,艰难的资金周转,再加上好不容易推出的新品秘方被人盗取。费莉就像一滩死水,曾经的生机几近干涸,而现在的她也像被腐臭的水草缠住了脚。只有爸爸还在一厢情愿地苦苦挣扎。费莉算是完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总监……”助理怯怯地看着她。
柯宝嘉将U盘递还给她,“你先出去吧,去忙你的。”
助理狐疑地看着她平静的脸,悻悻离开。
“对了甘甘,这件事情你有告诉爸爸吗?”她瞥了一眼助理手中的U盘。
“还没有,总监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她点点头,“你别告诉他,其他人也别说。”
甘甘有些疑惑,但最终也没敢问出口。
她慢吞吞地走到门口,突然又回头对柯宝嘉笑笑,“总监,你今天真漂亮。”也许现在的气氛不适合说这个,但她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
柯宝嘉几乎从不穿深色的衣服,那些浅色的着装是很温柔文静,却也难免让人觉得清汤寡水。她今天破天荒地穿了一身黑裙,也破天荒地令人惊艳。她的口红暗了一个色号,映得她本就白皙的脸更加俏丽。香水似乎也不是原来的那一支,比淡雅多了些妩媚,竟说不出地好闻。
柯宝嘉一愣,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头发,小声说了句谢谢。
听着助理关门的声音,她最终打开了那个有关公司信息的文件。她花费了巨大的精力才找到这个公司,可必须要瞒着柯盛业。她有自己的打算。但是现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却突然让她非常烦躁。她用力揉着太阳穴,后脑一阵刺痛。
六月初的天气就已经这样燥热了吗?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最后做了一个决定。
她将刚刚从U盘上剪切下来的文件,彻底删除了。
*
晚上八点。阿稚离开检察院,慢吞吞地朝周睿的公寓走去。
路边开始摆起大排档,海鲜的腥味和啤酒的清香让她心里一动。小时候经常和爸爸一起来这种小摊呢,她还记得烤鱿鱼的味道,还有偷偷舔过的爸爸杯里苦涩的啤酒。她突然想起,再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了,爸爸过世之后一直都是金恩河陪她过的生日。
她揉了揉眼睛,“什么啊,这种想哭的心情……”
她走到周睿公寓楼下,却迟迟不想上去。比起自己的家,这个地方她甚至更加熟悉。周围的便利店,最好吃的包子铺,几盏灯泡烧坏的路灯,以及此刻跟在她身后的人影,大概是住在附近的邻居吧。周睿现在在家吗?
她掏出周睿给她配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捅进锁眼。
打开门之后,周睿正斜倚在沙发上看电视。他长长的腿懒洋洋地搁在茶几上,看到她进门,他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去哪儿了?回来得这么晚。”
“同事聚餐。”她扯了个谎。
“少骗人了,你这种恶劣的性格会有同事找你聚餐?”他说的话一向难听,“桌上还有点剩菜,你拿去热一下吧。”
她看向暖光灯下的餐桌,突然说不出话来。桌上的饭菜几乎没有动过,自从她上次把酱汁鱼吃了个精光,他就天天做,她还看到了酱汁里的蒜瓣。他吃东西向来浅尝辄止,可桌上的这些分明是特意留给她的。
“喂,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他没好气地盯着她的背影。
“因为接到新的案子了,是命案。”
“你是说你在加班?”
“检察官加班不是常有的事吗?”
“看你哭丧着脸我还以为……”他松了口气,“马检你还真是工作狂啊。”
“因为指派给我的警察是金恩河,所以……”
“什么?”他突然坐直了,“所以你们两个就一起‘加班’到这么晚?”
她转过身来,“他是很认真的人,经常会忘记时间,加班也很正常啊。”
“是啊,不加班才不正常呢。”他把茶几上的餐具翻得一通乱响,“我猜他肯定天天都那么‘认真’,永远都‘忘记时间’,巴不得每天都不下班吧?”
“我以为你会对这起命案感兴趣。”她直勾勾地看着他。
“当然,除了案件之外,我对其他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他重重靠在沙发上。
“你最讨厌什么水果?”
“榴莲吧,因为很臭。喂,突然问这个干吗?”
“最喜欢的小说?”
“应该是……阿加莎的《无人生还》。”
“你喜欢血浆片吗?”
“很讨厌,小成本制作让人觉得很廉价。”他笑起来,“说到这个,我是希区柯克的影迷。”
“你学过医吗?”
“你搜我房间的时候不都看到了嘛,我是学法律的。”
“大学没有辅修过医学专业吗?”
“法学系的课难道还不够多?我也不是恋尸癖。”
她突然深吸一口气,右手悄悄抓紧了餐桌边沿。“你杀过人吗?”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电视传来的声响蹭得她的耳根有些发痒。
周睿神色平静,“再不吃饭要饿出胃病了。”他的声线低沉却温柔。
“你知道我在查什么案子吗?太难了,实在太难了……”她的眼眶有些发红,“我想不明白,我找不到答案。如果我可以推掉这个案子,我真想推掉它。”
“你推不掉吧。”他低笑,“而且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
“我不知道。要是知道就好了。”她闭着眼睛,“要是知道就好了……”
“你能找到的,我相信你。”他摁掉了电视,朝浴室走去。
她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你甚至都不问我是什么样的案子吗?”
“这不是我该过问的事情吧。”
“翟逸死了!”她抬高了音量,“一个不可能脑溢血的人因为脑溢血死了!照顾过他的护士已经告诉警方,我全都知道了,你们是什么关系我早就知道了!他是希律的父亲,是你把希律带到……”她突然安静下来,没说完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周睿终于开口:“最近几天注意安全,马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