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睿缓缓移步跟在阿稚身后,他们马上就要过安检了。
经过昨晚的尴尬,从早上起这个女孩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她攥紧了手里的提包,包里的两瓶红酒咣当咣当地碰撞着。
这个总是走路不看路的女孩突然和一旁的路人撞了个满怀。“啊抱歉,您没事吧!”
被撞的是位年轻的母亲,手里还推着一辆婴儿车。她直起腰来看了阿稚一眼,“没事没事,怪我自己没站稳。”
阿稚发现了推车里熟睡的婴儿。“哇真可爱,是您的孩子吗?”
母亲点点头,“是我的女儿。”
“我可以摸摸她的脸吗?”
看到母亲笑着应允了,阿稚便俯下身来,“她真漂亮……”她一边伸手抚摸着婴儿的脸,一边手指轻轻一折,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小小的磁片塞进了柔软的被角。
这一瞬间并没有逃过周睿的眼睛。他正在纳闷阿稚突然泛滥的母爱和做小动作的手指,余光却瞄见不远处的一双眼睛。他快步走上前去。
他突然揽过阿稚的肩膀,将她整个人都遮蔽起来。
“不好意思,我妻子她刚刚怀了孕,”他将手轻轻按在阿稚的小腹上,“所以一看到孩子就想抱抱他。”
阿稚尴尬至极,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那我们走吧,老婆。”周睿故作亲昵地在她耳边低语,语气明显带着狠意。阿稚甩不开他有力的手,被他拽得踉跄起来。
直到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阿稚挣开他,“你刚才是干嘛?”
“这要问你吧。你知道唐瘸腿的人刚刚在监视我们吗?”
阿稚呆了呆。
“如果情况稍有不对,接应的人就会立刻撤离这里。你的动作也太大了,唐瘸腿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这次任务数量巨大,两三个月才能碰到一次。如果他逃过,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她突然有些恼怒,“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了?你就这么放心地看着我‘胡闹’?”
周睿抿了抿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有一样的目标,我有东西落在他那里,而你说他杀了你的父亲。”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孩的仇恨可以到什么伟大的地步。
“你……你信任我?你相信我能做到?”
“肉麻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可是……”可是我自己也没有底啊。
“喂,赌局已经开始了。不管是输是赢,你都不能中途溜走了。”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未知事物的天生恐惧,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走吧,我们跟在刚刚那个年轻母亲的后面。”
*
两人悄悄跟在了年轻妈妈的身后。阿稚故意让试图抢先过安检的人插了队。
年轻的母亲推着孩子走向安检门。她将自己的行李打开给工作人员检查,把婴儿车推到了角落里。安检员用检测仪扫过她的全身,检查很快结束了。于是她拎起行李,推着婴儿车准备离开。
阿稚突然面露惊慌之色。她皱眉看着那个与她隔了七八个人之远的年轻母亲,似乎想要大声叫住她。周睿看出了她的意图,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好用力箍住她的肩膀。
安检员突然又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年轻妈妈。她疑惑地掉头回到安检区。安检员面带歉意地将检查仪器凑近刚刚疏忽的婴儿车,仔细地来回扫过。
阿稚僵硬的后背骤然放松,漂亮的嘴唇勾起一个诡计得逞的笑来。
周睿皱了皱眉。他信任她吗?他不知道。如果只是为了抓到唐瘸腿,那么他愿意一试。如果是其他的……不过比起思考这些,他更想知道的是,她对那辆婴儿车动了什么手脚?
很快就轮到了他们。他看着她面带微笑地将“行李”打开,神色自然而悠闲地接受仪器的检查,甚至和安检员聊起天来。直到两个人都过了安检,依旧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阿稚笑道:“好了,接下来我们去码头交货吧。”
周睿心头的疑虑越来越大,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询问的欲/望,却看到一行五六个男人神色匆匆地朝他们跑来。
周睿下意识地护在阿稚身前,却不料她竟欣喜地开口:“你们来了!”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飞奔过来,一把擒住周睿的手臂,对身边的人喊道:“抓住他!”
周睿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阿稚拼命想要松开中年男子的手。“等一下!唐瘸腿已经在码头准备交接了,你们想让他跑掉?在这儿磨蹭什么?”
“至于他的事……”她别有深意地扫了周睿一眼,“我回去会跟你细细解释的,爸爸。”
*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是检察官马峥的女儿。”这是阿稚简短的开场白。
昨天的事情过后,周睿就没有主动找她说过话了。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这让她非常窝火。也许他是在等她给出解释吧。终于趁着他在家里,阿稚主动打破了沉默。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你竟然用你爸爸开了这么个耸人听闻的玩笑?”
“大概一个月前,我刚刚通过了司法考试。爸爸曾经答应过我,如果我能单独侦破一个案子,他就让我参加检察官考试。也许你会觉得奇怪,但是检察官确实需要具备对案件的敏感度。”阿稚偷偷瞄了他一眼,却不想突然对上了他的视线。
“正巧那个时候有人报案,说一个巨大的走私团伙在大量骗取非法劳动力。其实之前,警方就已经花了一年的时间掌握了他的动向,只是缺少证据,正好趁这一次将他们繁杂的网络连根拔起。”她扁了扁嘴,“可是爸爸却不相信我能做到。”
“所以你就接下了这个棘手的任务?”周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没错。所以我才出现在你们交易的地点。不过没有想到唐瘸腿居然放了所有人的鸽子。”阿稚恨恨地说。
“然后……你就‘意外’地住进了我的公寓?”
“不,这不是意外。”阿稚挑衅地看着他,“这本来就是我的B方案。如果那天晚上我没办法把唐瘸腿抓回来的话,我就从他的客户入手。如果想要得到你的帮助,我只能让你相信我们目标一致。杀父仇人这个理由不是很完美吗?”她突然面露不甘,“我曾经想要一石二鸟,原来我是想要逮住你的把柄的。但是很遗憾,我找不到任何你们交易的证据。”
周睿匪夷所思地瞥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哎,幸好我是个正人君子。要是你碰到的是个气急败坏又好/色的主……”
“我这不是没碰到嘛。”阿稚洋洋得意。
“你知道其实那天晚上我带了枪吗?”
女孩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我猜你带了。所以如果当时你拿枪指着我脑袋的话,”阿稚用手做了一个扣动扳机的动作,“我就在你的肚子上开一枪。”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着,仿佛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只开了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周睿站起身来,“那你可以收拾行李,回家去参加检察官考试了。免费食宿到期了。”
“等等,”阿稚拦住他,眼神凌厉,“你说过你有东西在他那里,是什么?”
小月亮从阳台上晒太阳回来,一下子跃上了窗户。
“你们果然还有没完成的交易吧。”
周睿笑了笑,笑容却出乎意料地温暖起来。他一手撑着墙,低头凑近阿稚漂亮的脸,“还在怀疑我这个嫌疑犯吗?别担心,我的东西,我会自己去问他要回来的。”
*
唐瘸腿用手枕着头,躺在坚硬的床板上。被窗框割成几块的夜空,居然连星星都没有。他仍对自己经营多年的集团被全盘围剿的事实诧异不已。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今天早上,他正在等候货物入境的消息,却不料自己在码头的准确地址已被警方知晓,直到一队便衣警察将自己和弟兄们全部制服,他才知集团内部早已有了奸细。他不甘心地阖上眼皮,直到一个声音在门缝响起:“2031号,有人来看你了。”
唐瘸腿睁开眼睛,他是孤家寡人一个,有谁会来探监?
伴着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狱警不耐烦地催促,“赶紧起来,就五分钟,抓紧点。”
唐瘸腿踱到会面室,厚玻璃对面坐着一个高大清瘦的年轻男子。他优雅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像是低头等了很久。
直到唐瘸腿走到他面前,他才抬起头来。唐瘸腿双手颤抖地扶住玻璃,瞪大了眼睛想看清男人的长相。
年轻男子示意他拿起听筒。“老朋友,别来无恙啊。”
唐瘸腿颓然地坐下,声音干涩而粗糙,“有何贵干?周先生。”
周睿似笑非笑,“我来问你要点东西。”
“哈哈哈哈哈……你没搞错吧,问我要东西?问我这个已经一无所有的可怜人?得了吧。”他的目光突然凶狠起来,“不管是用空头支票来引我上钩,还是用造假的身份证混进我的内部,你要的不就是我的命吗?我现在什么都没了,连这条破命都不是我自己的了,你要,你就拿去吧!”
“你别太怪我,”周睿悠闲地回应,“要怪就怪你自己胆大包天地用非法劳工。啊,罗吉也不是个信得过的人,钻进钱眼里去的人还是要谨慎些好。”
唐瘸腿一拳砸在厚玻璃上,“罗吉!罗吉!都是罗吉这个蠢货!”
“当然,我对你的命也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周睿突然收起温和的表情,他锐利的眼睛剜着唐瘸腿的脸,“十二年前走私了那批X原料的人是不是你?”
会面室的气温仿佛降到了冰点。唐瘸腿握着听筒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压低了声音对着话筒吼道:“你……你到底是谁?”
“我的身份重要吗?你以为你能瞒得下去?就算你唐瘸腿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拽到我面前来。”
“你费尽心思地想要搞垮我,只是想知道这个?”
“不,我没那么想过。”周睿的脑中闪过一个瘦小的身影,“只不过想要搞垮你的人太多了,我们各取所需,相互利用而已。何况她答应过我,会让我拿到我想要的。”
想到这里,周睿冷笑道:“要是那天晚上你没有爽约的话,那张支票或许就会变成真的,只要你告诉我是谁走私了那批原料。但是很遗憾,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拿到你的实话。”
唐瘸腿惊异地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十二年前的这个事件一直是走私集团之间相互约定封口的事。因为X原料极其难得,又因为成分特殊和制作困难,在国内一直被视作非法违禁物,严禁生产销售,只有国外才有少量厂家违法生产。
那么这个年轻人是如何知道的?
“说话啊!”周睿盯着他。
“我只能告诉你十二年前的那桩不是我干的,是一个叫张觉的人。但是他在十二年前就死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他没有子女吗?”周睿紧张起来。
“没有,只有一个老婆,现在在云钟街225号开了一家小面摊。”
“五分钟到了。”狱警推门进来,架起唐瘸腿就往铁门里走去。
“多谢。”周睿站起身来,消失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