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睿将车停靠在费莉公司的门口。
五分钟后,一个身着藕粉色连衣裙的女人从公司走出来,她微笑着朝周睿的车走去。
周睿正在查看手机里的短信。
“在看什么呢?”柯宝嘉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最近垃圾短信有点多。”说罢,他干脆利落地将希律的短信删除了。“晚上想吃什么?”
“不急,现在吃晚饭还有点太早。”她抬手看了看时间,“我想先去一个地方,行吗?”
他笑得很绅士,“乐意奉陪。”
*
“要买手表?”周睿看着眼前的钟表专柜,原来她说的地方就是商场。
“嗯,我要买一个手表给爸爸。”柯宝嘉驻足在柜台前,认真地挑着展示窗里的手表。“他最喜欢收藏各种手表了,我想送他一个,让他消消气。”
“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你爸爸会生气?”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公司内部系统发生故障了,管理员内网今天一整天都没能成功打开。”
“……是吗?”
“爸爸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再加上过几天就是费莉的新品发布会,产品配方也记录在内部系统里,难怪他会着急上火了。”她碰了碰周睿的胳膊,指着柜台里的一只表说道,“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柯宝嘉拎着新买的男士手表走出专柜,“谢谢你帮我挑到这个。”
“我不太了解你爸爸的喜好,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我相信你的眼光。现在还早,你……再陪我逛一会儿商场吧。”她实在很容易脸红,即便是过分的请求也让人生不起气来。
于是两人说说笑笑来到香水专柜。
“请问您要试香吗?”柜台小姐热情地招呼着。
“我的香水快用完了,你陪我选一瓶吧。”柯宝嘉期待地看着周睿,转头对柜台小姐说道,“你推荐我几种吧,我试试看。”
售货员取出试用装,粉色的玻璃瓶上缀满了花朵。“您试试这个吧,是最新上架的。”
她打开香水瓶盖的一瞬间,站在不远处的周睿皱了皱眉头。这味道也太甜了吧,像熟烂的苹果裹上粘稠的糖浆一样,甜到发腻。
柯宝嘉凑近一闻,“这个味道……”
柜台小姐赶紧介绍,“这个是甜蜜的果调型香水。前调是天竺葵和苹果,过两分钟之后会闻到小苍兰和白桃的味道。基调的话……”她像是课文背到一半突然忘记下文的学生,“基调的话,基调是什么来着?”
是麝香、玫瑰和檀香木。周睿暗暗叹了口气,开什么玩笑,现在香水专柜的导购都是功课没做足就来上班的吗?
柯宝嘉温柔地打断她,“那个,这个味道似乎有点太甜了。好像比较适合还在上学的少女吧,我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呢……”
导购只好把试用装塞回柜台,不放弃地拿出另外一瓶,“那这个呢?香调优雅浓郁,比较适合成熟的女性哦。”
柯宝嘉接过紫黑的香水瓶,伸手按了一下金灿灿的喷头。
周睿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他惊恐地盯着仿佛装着毒/药的瓶子。嗯,这回倒是没有说错,确实很适合“成熟”的女性。这种单一没有层级,刺鼻厚重的柑苔调可都是那些浮夸丰腴,年过半百贵妇人的最爱啊。为避开这令他呼吸不畅的气味,他悄悄站远了些。
“这也是最新上架的一款,味道很贵气吧。”柜台小姐兴奋地介绍着,“我觉得非常适合您这种自信独立而且温柔的成功女性呢!”
周睿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到底是多迟钝的嗅觉和多厚的脸皮,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来?
“这个味道好像有点……”柯宝嘉把求救的目光投给了不知何时走到柜台另一侧的周睿,“周睿你觉得呢?这个味道好闻吗?”
“香水之类的,其实我不太懂这些呢。”
她拿不定主意,“请问,除了这两种以外,还有其他的吗?”
周睿走到柜台角落,眼花缭乱的香水瓶堆里,一个嫩绿色的瓶子让他眼前一亮。他取下试用装,拧开透明的瓶盖。
沁人心脾的绿茶味若有似无地飘进他的鼻腔。茉莉和樱花略带苦涩的芬芳如同被雨氤氲的情诗,字里行间全被桦树苔和白琥珀的宁静所打湿。实在是很秀气的味道。
他礼貌地打断了还在喋喋不休的柜台小姐,将这个清丽脱俗的香水瓶递到柯宝嘉眼前,“我觉得这个瓶子很漂亮。”
*
晚饭结束后,两人开车离开了餐厅。
柯宝嘉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我觉得周睿你,有时候真让人觉得神秘呢。”
“神秘?”他慢条斯理地回应着。
“嗯,有种让人难捉摸不透的感觉。你为什么会出现呢?为什么会无条件地帮助我?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啊,每天都在思考这些问题。”
他没有打断她,只是搁在方向盘上的手悄悄攥紧了些。
“你轻松地帮我解决了棘手的官司,可之前我们从没有见过。那天我因为员工的纠纷而无精打采,你却突然出现,请我喝了一杯果汁。你还记得吗?当时你点的是芒果汁,可是实际上,我最讨厌芒果。”
“可你还是把那杯芒果汁喝光了。”
“是啊,我也想不通自己那天的行为。”她轻笑,“但是我更想不明白的是,这个男人是谁呢?为什么才刚见过一面,他就会选择帮我?是骗子吗?”她将视线转回到窗外,“我怀疑你,却又不得不相信你,因为那些事情,那些看似很困难的事情,你全都完美地解决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没有人真正地关心我,连我的爸爸也是。人们常说的被解救的感觉,安心的感觉,除了你这里,至少我没有在别人那里感受过。我相信你,也想依赖着你。”她的眼里闪着微弱的星光,“所以即便你真的另有所图,甚至不怀好意,我也完全不介意。”
周睿突然目光一黯。
“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或许你并不像你看上去的那样。”
“我看上去怎样?”他方向一打,在路口转了个弯。
“很温柔,很有风度,会帮我拉开车门。我直到现在都不敢确定,你真的是律师吗?”
“不然呢?”他笑得很开朗,笑意却始终不达眼底。“一无所长的我只能捧着法典玩玩文字游戏了。”
“可是我觉得很厉害啊。这种文字游戏,我觉得很厉害。”
周睿无意间往窗外一瞟。街角摆了一个射击气球的小摊,摊上只有两个人。一个看似摊主的人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另一个娇小的女人正全神贯注地瞄准气球。周睿眼底突然一亮。
“你真的不太像个律师呢,律师不都是严肃沉闷的人吗?很少有律师能像你一样风趣幽默吧。看你的外表,应该是个艺术家。”
他心不在焉地回应着,“今天已经很晚了,你也累了吧。”他终于抿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来,“明天还要上班呢,我送你回去吧。”
*
射击气球的小摊上。
“我说小姐,现在都几点了,你还不回家睡觉啊?”摊主睡眼朦胧地提醒着阿稚。
阿稚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墙上的气球,“现在不是还早嘛。”
“不早了姑娘,已经十点半了。”摊主打了个哈欠,“平时这时候我早就洗洗睡了,怎么可能还会在这种地方吹冷风……”
“人生总有第一次嘛,第一次在外面呆到这么晚肯定是有点辛苦的,我能理解。”她抬头给了摊主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但是呆着呆着也就习惯了。”
“……要不这样吧小姐,你要是还不过瘾,就去城北的射击场吧,行吗?那边可都是真枪真靶子,二十四小时营业。我帮你叫计程车,过去大概也就二十分钟左右。我不赚你的钱了,我实在撑不下去,我要收摊了。”老板哀求。
阿稚这才放下手里的塑料枪,“我说老板,你现在是在赶我走吗?”
你终于听出来了啊,摊主暗暗抱怨。“不是,我也不是说赶你走。我的意思是,你明天来也是一样的。我明天一早也还是在这儿……”
“我的天哪,这个世界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先是密封的房间里出现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再是那个不可能出现的人居然长得有一层楼那么高,现在因为这件事所有人都嘲笑我说‘别傻了怎么可能’,我实在想不明白也实在没地方发泄,只想在这里射几个气球而已,老板你都要赶我走?”她漆黑的眼睛流露出受伤的神情来。
摊主结结巴巴地接话,“那个,其实我也不是……”
“而且十点半,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老板你该高兴的呀,生意这么兴隆。你信不信,等会儿一定还会有人来的。”她打中了最后一个气球,对着表情僵硬的摊主做了个手势,“再帮我粘一墙的气球。”
“还来?!”摊主失声喊了出来。看来今天晚上是甭想睡觉了。他一边准备气球一边嘀咕:“夜生活刚开始?我还真就不信了,这么晚了还会有人不在家睡觉,到这里来……”
“给我一把枪。”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迎面走来。
摊主瞪大了眼睛,“你要打气球?现在?”
年轻人笑着点点头。
还真有人来!摊主顿时睡意全无,“这世界真是不可思议。”